六月四日那场剧变,血亲相屠于玄武门中,大器经国、深谙谋略的李渊,在既定事实面前顺水推舟,于七日,即立秦王李世民为太子,下诏大赦天下,建成、元吉诸党一概不问,军国常务、无论大小,也皆由太子处决,奏之皇上即可……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可李渊心中,却尚有心结难开,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失去哪一个,都会是锥心之痛,而活下来的,也只会平添更多哀伤而已……
只几天时间,李渊便觉苍老了许多……
原东宫、齐王府属僚一概不问,也正是李世民之意,也只有这样,才能稳定住天下民心,除天策府一班功臣猛将被安排在重要职位外,原东宫、齐王府的有才之人,也皆被委以重任,但,唯不见柳连的身影……
无忧心中多少遗憾,曾思过其中各种理由,他……至少也该见自己一面啊,至少……也要给她一个多谢他的机会,不然,这等情意,要让她此生如何安心?况且,他当初究竟如何入了齐王府,也尚未说明,虽然,现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唉……恐相见也是徒增伤感,不见也罢,无忧望着天,夜色难以捉摸的冷……
“在……看什么?”
墨泼的发丝,香胜熏袖,耳后呼吸温热,腮雪边微微发烫:“没什么,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
游至颈侧的温热,顿然停滞,有许久,呼吸都若暗夜游光虚无,幸福……李世民莫名迷茫,此时,他看似拥有了一切,甚至即将拥有江山天下——
可是幸福……却为何听来如此沉重……
雨过的夜,凄冷渐沉入海,海啸声剧如滚滚闷雷起伏,风起浪卷幽咽,鬼神泣月哀号;东宫上空,浮光怪影、尘沙飞扬若雾、遮天避月掩星……
玄武门血影刀光的杀戮,似在东宫每一个角落闪烁重来……
“大哥……大哥……不……不是……不是……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的!是你们!”
喃喃呓语,转而高,再转而凄厉,刺破深夜诡暗冰冷的胸膛,李世民呼喘促急慌乱,额头处豆大豆大的汗珠如水流淌,眼目惊惶四骋环顾,树影摇晃窗棂,月光穿透纱窗帘栊……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冷冷月色,映照着深爱女子玉润宁和的脸,眼眸烁如莹石晶透,遮掩月的寒凉凄冷……
“无忧……”
李世民紧紧拥她在怀,竟忘了她胸口伤处未愈,无忧皱眉忍住,任由他手上力道越发加重:“无忧,是……是他们逼我的,逼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无忧轻抚他的背,呼吸温柔如常:“这事情……”
“不!不!是我夺了大哥的位置,是我……夺了他的位置,夺了太子、夺了……天下,夺了……”
“冷静!”
无忧挣出他的怀抱,眉间秀痕微凝:“冷静些!这太子之位,本便从不属于谁!所谓能者居之,谁得了,就是谁的!”
屋中,未燃一根烛火,夜笼的黑暗中,无忧的眼,格外明亮,云丝飘长流散,安静在丽肩酥胸前,风情千万……
李世民长长一叹,暗眸微低在无忧发上,伸手捋过一丝,疲惫依在无忧肩头:“无忧,我……我……”
“别说了!我懂……”
无忧安慰地搂住他,政变的阴影,直击他灵魂脆弱的一处,无忧知道,若挥散不开这层灰雾,从此,他——便再不是他……
冷夜过后,晨光流洒下整片安宁,白日里的李世民,仍旧神飞气朗,威俊如常,高踞东宫显德殿中,军国政务应对果决自如,任谁也无从察觉他夜晚的恐惧惊慌……
但,无忧自是例外,眼看着李世民日忙于政、夜不能眠的越见消瘦,心中酸楚难禁……
李世民的噩梦中,大多是李建成的影子,呼喊的也是大哥居多,许是对建成的愧疚更深,抑或是这东宫的每一处片瓦,都铺满了前太子的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