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雷真人看得一清二楚,那口箱子一打开,里面蜷缩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身上被绑着一根红绳子,窝在箱子里,无辜的望着我们。
“这他娘的是什么红货?”雷真人看着那老头儿,一阵迷茫:“这送到活鲁班家里能干什么?”
箱子里的老头儿显得有点蔫吧,什么都不说,蜷缩在里面看我和雷真人。大眼瞪小眼的对望了半天,雷真人把他给提了出来。老头儿弓腰驼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地顿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我们两个愈发的好奇,打量了半天,也认不出他到底是什么人。但是隐隐约约中,我就觉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
“你是什么人?怎么被抓到箱子里了?”雷真人的嘴巴闲不住,憋了一会儿就开口问道。
“放了俺呗。”老头儿蔫巴巴的抬起头,对我们道:“把俺放了呗。”
蔫巴老头儿一口外地话,渐渐的,我就注意到他身上的红绳子其实非常细,稍稍用力就能挣得断,但是老蔫巴被这根很细的红绳子绑着,无精打采。他看着很可怜,让人忍不住就想帮他,可是以前吃了不少亏,再也不敢随便相信人。我和雷真人顿时觉得失策,本想着能抢到这件红货跟药王庙的人谈谈条件,谁知道事情竟然会是这结果。
但是转念想想,药王庙那帮人会去做一件无缘无故的事?
“老实跟我们说说,你是什么人,药王庙的干嘛要抓你?”雷真人一边抽着鼻子,一边问老蔫巴。
“俺也不知道啊。”老蔫巴迷迷糊糊的翻着眼睛:“稀里糊涂的就被抓了呗。”
在我听来,老蔫巴肯定是在满嘴敷衍说谎话,但是雷真人这时候似乎很有耐性,蹲在地上跟老蔫巴聊了很久,一边聊一边琢磨。老蔫巴像是说谎,可看了半天,又好像是没心没肺,雷真人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聊了一会儿,雷真人咳嗽着把我拉到一边,绿豆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小声道:“这老蔫巴可能是有点来历的。”
“什么来历?”
“我只是猜猜,还没确定,等再问问就知道了。”雷真人一转身,脸上笑的跟喝了蜜一样,走回老蔫巴身边,道:“问个事,独活,你知道吗?”
“干哈,俺就是独活窝里长大的,能不知道吗。”
“有种独活,紫色的,见过没?”
“哎哟,紫独活你都知道哈,你娃子不简单那。”老蔫巴一说这些就来劲了,抖抖精神,唾沫星子乱飞:“紫独活旁边,必有赤练子,找紫独活,跟着三尺以上长的赤练子,晚上它游回窝,就在周近三丈方圆内找,保管没错的。”
“那你呢?”雷真人慢悠悠道:“你是个什么?”
老蔫巴正说的有劲,被雷真人一打断话,仿佛也从他表情上察觉到了什么,顿时闭上嘴巴,两只眼睛迷糊的望着雷真人。
“俺是外地人,老家在莲花乡赤水沟子……”
“得了吧。”雷真人嘿嘿一笑,一字一顿道:“你是一株老山参。”
老蔫巴一下子哑口无言,还想说什么,但可能生性就不善撒谎,哆哆嗦嗦的结巴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眼神里出现了惊恐。现在看看老蔫巴,再回味一下他的口音,我也随即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中原地区没有那种连绵千里的原始老林,但是从这里朝东北方向走,一直到辽吉地区,尤其是大小兴安岭,长白山一线,老林密布。在那种老林里打猎,采药,淘金,挖参的人,统称放山。深山老林里的奇闻轶事也多如牛毛,放山人里的每一行,都有自己的传统和习俗。譬如说采参客,平时穿行在老林之间寻找山参,山参分品,一般是以叶片来分辨其生长的年龄,重量,价值。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遇见普通的山参,可以直接用鹿骨钎慢慢的挖出来,如果遇见了真正长了千年以上的老参,就得小心行事。传说那种老参已经成精了,这边下铲子去挖,转眼间就会跑的无影无踪,追都追不及,速度快到极致。所以,那种千年老山参,需要先用一根红头绳绑了,山参被红绳绑住,遁地无门,可以一口气挖出来带走。
药王庙的人常年收购采集药材,经验是很丰富的,大兴安岭长白山一带,是一座天然的大药库,那边天气寒冷,药材生长缓慢,从发芽到成材,动辄数十上百年,甚至更久,时常都有药王出土。老蔫巴身上一股淡淡的药气,再加上种种情况,雷真人立即作出判断。而老蔫巴又不善撒谎,一犹豫,其实就等于承认了雷真人的猜测。
“七两参,八两宝,过了一斤就无价。”雷真人冲我挤眉弄眼,道:“这老蔫巴至少也是长了千年以上的,这次算是发了!”
老蔫巴隐约听见雷真人的话,双手笼着袖子,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一脸无奈和哀求。他被红头绳绑的很难受,一步都不能动,像一块被仍在案板上的肉,怎么切怎么割,都要看厨子的意思。雷真人眉飞色舞,那样的老山参已经算是神药了,雷真人一边说嘴角一边流口水,那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抓着老蔫巴啃一口。
“算了吧。”我想了想,就摇摇头,不理会雷真人的话,这样的老山参在内地很少见到,除了跑的快,没有别的本事,也不会去害人。就算把这株老山参据为己有,用处也不大。想着,我就要解开老蔫巴身上的红绳子。
“别动!”雷真人赶紧拦住我,道:“解开绳子,咱们就追不上他了。”
我不听,只是觉得老蔫巴可怜。听着我们俩的争执,老蔫巴都快哭了,道:“俺帮你们找紫独活啊,要俺干哈都行,别把俺送到药铺子里头去……”
这么一说,雷真人也说不出什么了,抢药王庙的人,本意就是为了换紫独活。老蔫巴看着太可怜,我和雷真人僵持了一会儿,他才无奈的摆摆手。我解开老蔫巴身上的红头绳,老蔫巴顿时得了自由,身子一下就挺直了,在原地来回跑了几圈,快的晃眼。雷真人紧跟着老蔫巴,可能是怕他跑掉。
“放心,俺们那嘎达都是实诚人,说一不二,不兴糊弄人的。”老蔫巴撒了一圈欢,放缓步子,精神一下就好了很多:“俺去给你们找紫独活,赤练子见了俺都不咬的,关系老好了。”
老蔫巴和个老小孩儿似的,估计是从小就长在老林里,没有接触过外界的人心,无忧无虑,被放了就很开心。我们三个把箱子就地埋了,又转移了个地方,雷真人显得有点郁闷,好像到嘴的肥肉又长翅膀飞了,拿出酒壶喝闷酒,老蔫巴迷糊着眼睛跟他讨酒喝。
“给给给!都给你!”雷真人直接把酒壶塞给老蔫巴,转过身生闷气。
老蔫巴也不客气,抓着酒壶咚咚的灌了几口,一张老脸顿时红扑扑的,扯着嗓子唱道:“我滴家在东北,长白山上……”
闹腾了半夜,老蔫巴的酒也醒了,双手窝在袖子里,道:“你们这嘎达都是沙土地,不长独活,俺得跑远一点,过上月把地,再来这里碰个面,俺不坑人的,成事不成事,都来给你们个交代。”
“信得过你。”我越看老蔫巴也有趣,十足的孩童心性,没有什么心机。
“那俺走了。”老蔫巴把酒壶还给雷真人,刚转身走了几步,又折身回来,摇头晃脑想了想,道:“心里老是不得劲,紫独活还没找到呢,总是欠着你们点什么。”
说着话,老蔫巴卷起裤腿,用力揪下几根腿毛,疼的直咧嘴。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捏着硬生生揪下来的腿毛,在我和雷真人腿肚子上拍了拍,顿时就嘘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边转身一边对我们挥手:“走南闯北的,打不过就得跑,俺都让人追惯了,也跑惯了,啥都不说了,过上一个月再见吧……”
老蔫巴走的飞快,瞬间就没影了。我总觉得腿上有点痒痒的感觉,撩开裤管一看,小腿上好像多了几根发白的像参须子一样的东西,两条腿滚热的发烫,站起来一抬腿,蹭就蹿出去了,比平时使劲奔跑还要快。
“算是没白放他,这老山参知道报恩。”雷真人一直到这时候才舒展眉头,看着自己腿上几根发白的参须:“反正自从跟了你和大胖子,就没少被人撵,这下算是有底了。”
老蔫巴走远了,就算他不食言,再见面也是一个月之后。我心里静了静,却又想到之前听药王庙的人说的话。小九红,是要嫁给鲁家掌灯的孙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