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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2页)

从甘肃老家到新疆乌鲁木齐,再过老沙湾到虚土庄,几千里路,数不清的叉路口,我们又不能在每个叉路口站一个人等他们。出来十个人,最后有没有一个人走到这里,谁也说不清。许多人会把路走叉,知道自己走错路时,已经没办法回去,也许走着走着人老掉了,没有重走一条路的时间和力气。

即使没走错路的人,也不一定能走这么远。人动身离家时都以为自己有目的,手里拿着一个遥远的地址。那里有亲人等着自己。可是一走到路上就是两回事了。尤其几千里的路,人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像一个梦游者慢慢醒来,人在路上边走边想,有时会住在一个地方想一阵子再走,这一阵子有多长就没数了,短则几天数月,长则没底了,人只要在中途停下,呆几个月,想法就会变,好吃好喝好女人,都能留下人。一个好梦也能留下人。尤其碰见个好女人,怎么舍得离开,天下的好地方都在女人身上。人就会想,剩下的路算球了,不走了。

好多人留下了。人走着走着就忘掉目的,随便在一个村庄住下来,生儿育女。

在那些荒野中的村落里,到处住着这样的人,问他们从哪来的,都知道。问他们到哪去。都不知道。好像都住在路上,随时要离开的样子,随便盖几间房子,又矮又破。随便种几块地,不方不圆。从来不修条平顺路让自己走。都在凑合,十年二十年过去,五十年过去,却很少有人搬走。村子越来越破旧。上一代人埋在村外了,下一代人仍不安心,嚷着要走。

谁都没有走掉。最后人们发现村子四周已经住满了人,到处是村庄,村庄之间只剩下窄窄的田地和道路。站在虚土梁,朝南朝北,朝东西望,一间挨一间,无边无际的房子。黄昏时稠密的炊烟就像他们刚来时看到的野树林一样,根本穿不过去。

三、无边无际的粮食

我也没走掉。我五岁时不在童年,我混在那些四十岁上下的人中间。

也就是四十岁上下那些年,我走遍这片大地的远近村落,没有找到那个五岁的孩子,他穿过的长着紫草和铃铛刺的旷野、他遇见的一场一场大风,都不在那里。

那一年我又准备出门远行,我把车赶出院门,就要上路上了,突然听见有人喊。

“呔。”

只一声。我一回头,看见他们全站在门口,望着我。我的妻子、儿子、女儿,垒了一半的院墙,正在开花的沙枣树,我猛然间泪流满目。我真实的生活一下被我看见了。

好些年前,我父亲就是这样被我们喊住,被我们望他的目光留住。

我把马车吆进院子。

那时正是中午,我的影子回到脚底。

就是四十岁上下那几年,我在自己的岁数里,哪都没去,影子回到脚底。我踏踏实实种了几年地。我埋头在地里的时候,突然看见自己的一对大脚,长满汗毛的腿,粗的像牛一样的腰和身板,我好象醒了一会儿,我把几辈子的粮食都打够了。

每年七月,我的麦地从院墙跟,一直金黄到天边。我不用收割,站在房顶喊一声,招招手,麦子排着长队回家来。种了多少年的麦子,早认识了家门,认识了粮仓和麻袋。那几年,好像就我一个人在操劳地上的事。已经没人关心收成。人人忙着梦中的事情,梦把人引向远处。村子一年年变空。他们走远后大片大片的土地留给我一个人。

种地有个好处,能让人停下来,把脚下手下的事看清楚。

其实也没啥事,就是让人停住。脑子空闲了,云可以飘进来,风可以刮进来,鸟可以飞进来。人们建粮仓的目的,就是别把收成装进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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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人都在等一个东西(3)

庄稼在地里长的时候,人睡在村里做梦。睡过头也不要紧。庄稼又没长在身上。再大的收成也压不坏人。

可是,王五爷的看法不一样。

早年王五爷说过。长熟的庄稼不赶快收回来,站在地上地累的很。地累坏了明年就不好好长庄稼了。

王五爷说地可以累坏。好多人不相信。

跑买卖的冯七就不信。俗话说,只有累死的牛,哪有犁坏的地。

这句俗话一般是说男女,男人是牛,女人是地。牛累死了地还好好的。

要是地可以累坏,它早累坏了。我们没来前就累坏了。

王五爷说,把这块大地当成脊背,你就知道地累不累了。我们在上面盖房子,挖渠筑坝,每年把它的表皮翻个底朝天,种上我们吃的东西。我们从不问问地要吃什么,我们给他吃过什么。

当然,刘二爷会说,人吃地一辈子,地吃人一口。我们最终都得喂土地。问题是,我们把一块地吃穷整坏后,跑掉了。

我们喂了别处的土地。有些土地撑死了,有些饿死了,土地就这样死掉了。我们老家的地,就是被人喂的撑死了。多少代人,都喂给它了,它消化不了。

也有人千里万里跑来喂我们的土地,那都是些再跑不动的人,劲用完了,钱也花完了,剩下一把干骨头。我说过,虚土庄是一个结束地,风刮到这里都没劲了,土飘到梁上都不动了。可是这一庄子人还想往前走,他们在土梁上攒劲,不知道攒够多大的劲才起程,可能想一件事情都把人累坏了。也可能停在一个地方比走在路上更累,人一旦停下就要盖房子种地,生儿育女。人在家里走掉的路其实最长,一辈子从炕头到锅头的路加起来,早到过几回天边了。

许多人把收获叫抢收,跟风抢,跟鸟和老鼠抢,其实在跟土地抢。

风把果实摇落在地,把叶子摇落在地,最后把枝干摇落。土地就这样靠自己身上的植物养活。只有风爱惜土地,把属于土的还给土。人们离开后扔下的破房子,干水渠,埂子,木头和车轱辘,都扔给风了,风会一百年一百年的清扫大地,把远处的归还远处,脚下的还给脚下。

现在,这片土地好像没用处了,为我一个人生长粮食,

他们把村庄建在夜晚的天空。每个人都有一座村子,星星一样散布在天空的深远处,仿佛死亡都找不到他们。那些村庄没有邻居,永远不会相互看见。也不被星星月亮看见。我在地里腰弓累了,一抬头,看见那些天上的村庄,一座一座,飘在云上面。我一点不稀罕。我五岁时就在天上建好了村庄,现在我回到地上,种几年粮食。

胡长的榆树(1)

开头:我在黄沙梁的一间房子醒来

有一年我在东南边的黄沙梁,住在一间矮土房子里。我是怎么到这个村庄的我忘记了。我的生活梦一样,一段段浮现出来。我看见我在黄沙梁的生活就是这样,我住在一间矮房子里,已经住了好多年,又好像短暂的一个夜晚,我醒来,看见熟悉的门窗和院子,太阳已经把东墙晒热了。我经常和一个人靠着墙根聊天,上午靠在东墙根,下午靠在西墙根。我在这个村庄只认识一个人。好像村子只有一个人。突然的,我在一间房子里醒来,感觉就是家。又像不是。

每天下午,我和那个人坐在西墙根,晒太阳,望着西北边茫茫的荒野。一条路模糊的伸进去,望不到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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