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云不知从哪里掏出打火机,走到邑辉的身边,为他点火,看着青色的烟雾袅袅上升,她忽然感叹道,“你变了,原来的你是不会犹豫的。”
邑辉从嘴里取出烟,冷笑了一声,“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或者说,你是为了试探什么?”八云并不罢休,继续追问。
邑辉转身,背对着八云,把烟掐灭在门边柜子上的烟灰缸里,缓缓吐出一口气,才淡淡地答道,“和你无关。”
话毕,他进到了屋内。
八云太夫隐去笑容,叹了口气,拉开移门,抬头看看阴晦的天空,灰褐色的云层似乎积聚地更加厚实了,也许会下雪。她绕到门后,取出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拖着木屐,“叮叮咚咚”出了门。
邑辉走在空荡荡的长廊内,有些心不在焉,八云看似无心的话却想一块巨石重重压在他的心上。
“原来的你是不会犹豫的。”
是的,要是以前,面对这样天真到有些愚蠢的行为,他绝对会嗤之以鼻,并不屑亲自动手,就想当初预计的那样,假借别人的力量来解决一切,坐收渔翁之利。虽然他并不真的相信八幡馆埋藏着什么财宝,但卖八幡大神一个人情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这对于他以后的各种计划来说会变得更有利,更容易。
可是,他却失败了,彻底失败了,非但没有抹去那个人在自己心底存在的痕迹,反而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是……惶恐?难道他在害怕什么?可笑,真的是太可笑了,他邑辉一贵,连十王厅都不放在眼里的超越命运的男人,竟然会害怕?真是天大的笑话!可是,会闪出这个念头的自己也算是有些不正常了吧。
没错,他确实变得不正常起来,自从和她相遇起之后。
原本,他只是想要一个式神,仅此而已。对于能够召唤出什么东西,他没有任何指望,反正要是有用就用,没用就抹杀是他一贯的作风,为此,在他手里牺牲的低级式神不知道有多少,也因此在幻想界,他有了“式神杀手”的美称。
可是,在遇见她之后,他动摇了。
一开始,只是好奇,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拼命想要留下来。他明白自己在幻想界和冥界的评价,只要是有一丝机会,没有哪个家伙不想逃离他的魔掌,他也习惯了,并以此为乐。是的,看着那些所谓拥有力量的神魔在自己面前俯首下跪、苦苦哀求,只是为了保住微小的性命,他觉得很畅快,非同一般的畅快。那一刻,他就像是飘入云端,高高在上,像主宰一切的天神,俯瞰众生,然后,在他们心存一丝希望的一瞬,把萤火般的生命之光熄灭,亲手熄灭。每当他读到那种渐渐黯淡的不甘眼神,他总是很开心,开心到忍不住想大笑,就像是一个孩童,在得到自己心爱玩具那般纯粹。他一直以为那种自私的喜悦是人类最本能的情绪,而将这种本能无限放大的自己,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美。
可是,她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确实她也恳求自己,但却是为了留下,为了留在如此恶劣的自己的身边。
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她是十王厅派来监视自己的密探?
那个时候的自己,甚至掠过一丝紧张,可是,那样的事情毕竟没有发生。时至今日,他对于曾经纠结的理由也无所谓了。
她所有的表现都再正常不过了。思维方式,兴趣爱好,处理问题的方法,喜欢可爱的东西,美食,漫画书,作作无伤大雅的美梦,对某个艺人评头论足一番,一切的一切,都和普通女孩子没有两样,除了……一刹那闪现的扭曲的价值观。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将手术刀没入还在跳动中的心脏,她没有面无表情地隐约提及染血的过往,他一定会错以为自己面前站立的,就是千千万万日本平凡女高中生中的一个。
可是,他知道,她不是,非但不是,而且正相反。
将真正的自己隐藏在背面,在人前永远是不温不火的笑容,不论受了多大的伤害都可以忍耐,这些都和自己是何其相似。只是,他的隐忍是为了复仇,而她呢?已经失去生命的她,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懂,完全不懂,但是,他却祈望自己可以弄懂,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就是固执地这么希冀。
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在看什么,在渴望什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对这个无聊的世界感到厌倦?会不会有一天,那对清澈的瞳孔里,会映出真实的自己?
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不明白,包括自己的思绪,此时也是混乱的可以呢。
邑辉苦笑着叹气,拉开廊上的纸门,正要走入中庭,却忽然看到对面的廊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风织坐在走廊上,靠着柱子,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偶尔从袖口里伸出白皙的小手,呵几口热气,然后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两只白玉般的小脚不住地晃悠,随意而悠闲,完全没有大病初愈的悲凄,反倒是像只喝饱牛奶正在晒太阳的猫,宁静、慵懒,带着幸福的气息。
邑辉心头一怔,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三下两下走到风织身边,蹲下身子,以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语气说道,“身体还没好,怎么就跑出来了呢?”话一刚出口,他就隐隐有些后悔,又不能当作没说过,只好装作一脸冷漠地别过头。
“啊,我已经没事了,抱歉让医生担心了。”风织笑得像枝头微微绽放的红梅,脸色虽然还显苍白却有种掩盖不住的光芒,让人不由想凝视。
“是吗?”邑辉收回目光,却不知要说什么,他怕一不小心,自己又不正常起来。
“呵呵。”风织只是浅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说起来,我到底躺了多久了呢?身体都觉得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