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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旧信选编 附录(第2页)

(三)

你真叫我说不出的高兴,我没有理由再担心丛刊没有你的作品了,因为你把《偷东西的喜鹊》完成了,会及时寄给我。然而我还是难过和惋惜我不能得到《谁之罪》。这样的小说(如果第二部和第三部不比第一部差的话)是难得有的,它将在丛刊中成为压卷之作,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剃掉的络腮胡子》一起赢得读者的赞赏,这是丛刊的出版者不仅在醒时,甚至在梦中也不敢指望的事。好像有个小鬼在用这篇小说逗我,尽管与它分开了,我还是不能忘记它,总在编织一些美梦,如:我重新刊载它的第一部并发表其余部分,以此开始我的丛刊……这样,丛刊赢得的热烈彩声一定会超过(1)小偷,(2)傻瓜,(3)恶棍……27

卡韦林的文章会很好,对此我深信不疑。它的思想(一部分也包括卡韦林阐述这思想的风格)我是知道的,这已足以使我对这篇文章抱有不同寻常的期望了。

然而,不要以为我不重视你的《偷东西的喜鹊》;我相信,它是优美而充满机智的,按照你的风格而言,这也一定是一篇引人入胜的作品;但是在《谁之罪》以后,不论你拿出什么作品,只要是不如它的,你都会成为无辜的罪人。如果我不把作为人的价值看得与你作为作家的价值同样大,或者甚至更大,我也会像波将金在《旅长》上演后对冯维辛说的一样28对你说:“赫尔岑,你可以死了!”但是波将金错了,冯维辛没有死,他还写出了《纨绔子弟》。我不想犯错误,我相信,在《谁之罪》以后,你写的作品仍会使大家不禁要说:“他是对的,他早已应该写小说了!”这是你应得的荣誉,尽管是句笑话,你是当之无愧的。

你写道:“格拉诺夫斯基可以寄上他的讲稿”,既然可以,为什么不寄?原因在哪里?收到了索洛维约夫29的文章,我不胜高兴,请你代我谢谢他。

1846年2月6日于圣彼得堡

(四)

你写道,我脱离杂志,你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应该高兴;问题不仅在于健康,在于生活,也在于我的智力。要知道,我的头脑正在一天天变得迟钝。记性坏了,脑子给俄国书报弄得乱糟糟的,可是手还得不停地写,对一切发表些老生常谈,官样文章。涅克拉索夫的《在大路上》非常出色,他还写了几篇这么好的作品,而且会写得更多;但他说,这是因为他没有替杂志做苦工。我理解这一点。休息和自由不能教会我写诗,但能像过去一样给我提供条件,让我好好写作。你不了解这种处境。没有《祖国纪事》我也能生活,也许还会生活得更好,这是很清楚的。我头脑中有不少计划和设想,如果我忙于别的事,它们就永无实现之日;我现在有了名声,这已经够了。

你的《偷东西的喜鹊》带有传奇性质,但叙事手法高超,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对话是美妙的,充满犀利的智慧。我只担心一点:全部禁止发表。我得设法疏通,尽管心中很少把握。医生的笔记30的构思是出色的,我相信你会成功地处理这题材。《丹尼尔·加利茨基》31是一篇切实的、引人入胜的论文。关于卡韦林的文章没什么说的,这是杰作。这样,你们这些懒散而不认真工作的莫斯科人,结果比我们彼得堡的快速作家贡献更大。谢谢你们!

至于我的丛刊究竟是大象还是利维坦32,那么是这样的。丛刊的成功根本不能依靠《在大路上》那样的诗篇。《穷人》33,这是另一回事,那是因为人们早已在议论它了。人们先得买书,然后才读书;在我们这里,先读后买的人是很少的,而且这些人也不会买丛刊。请相信我,在《彼得堡文集》的购买者中,很多人只是因为喜欢《读巴黎的娱乐活动》34这篇文章。我不能冒险,我必须有确实把握,能一举成功,必须像俗话所说的能把庄家的钱赢光。一本丛刊刚售出,忽然第二本又出现了,买书的人已经不信任它。你得给他们新东西,他们不喜欢重复,可是我除了你和米·谢35,还是那些老名字。只有丛刊销售得差不多了,卡韦林的文章才能帮助它终于成功,首先,它的题目只能叫人害怕,大家会说:“这是谈学问,枯燥无味!”这样,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部分小说上,寄托在书的不可思议的厚度上。相信我吧,我不会错,你们莫斯科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理想主义者,你们能够写好书,编好书,但无法打开销路,在这方面你们得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向我们请教。

我只知道一本书对彼得堡和莫斯科甚至是不用做广告的,那就是《死魂灵》第二部。但这样的书全俄国只有一本!

可怜的亚济科夫36遇到了可怕的不幸——他的萨沙死了,这是个出色的孩子。可怜的母亲几乎发疯,乳汁仿佛冲进了她的头脑,她已有些语无伦次。两岁的孩子死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我的女儿才八个月,可我已经在想:“如果你注定要死,为什么不在半年前死去!”母亲生孩子多么不容易,教他走路多么不容易,让他出牙齿又多么不容易,还有喉炎,麻疹,猩红热,百日咳,腹泻,便秘等等,死亡始终在与生命争夺他,如果生命胜利了,那么孩子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文官或武官,小姐和太太。忙忙碌碌就为这个!多么可笑和可怕!生活充满可怕的笑料。可怜的亚济科夫!

如果我不去国外,就不离开这儿。我早已失去了热烈的希望,因此很容易放弃一切办不到的要求。我很想与米·谢一起前往克里米亚和敖德萨;但是我的家在彼得堡,我不能丢下它一个夏天,可是让它去加普萨尔,便得增加一倍开支。

不过我还在考虑。倘若你在4月来,那就再好没有了。

1846年2月19日于圣彼得堡

(五)

我收到了卡韦林的文章的最后部分,《克鲁波夫医生的笔记》,米·谢的片断回忆,最后,还有梅利古诺夫37的文章。一切都很好,一切完美无缺。卡韦林的文章是俄国史学史划时代的著作,是对我国历史作哲学研究的开始。他对伊凡雷帝的看法令我兴奋不已。我出于某种本能,对伊凡雷帝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印象,但是我没有足够的知识来证明我的观点。38

《克鲁波夫医生的笔记》是一篇杰作,此外我暂时还不能说什么。关于你的才能,见面时我有不少话要对你说,你的才能是不可小看的,如果你一年写不满一本书,你应该为你懒惰的手指被绞死。米·谢的片断是美妙的。读它时,我好像在听作者谈话,那么娓娓动人,又那么才华横溢。我非常喜欢梅利古诺夫的文章,我为它非常感激他。我尤其喜欢前半篇,还有那个红光满面的老将军,他把苏沃洛夫、拿破仑、威灵敦和库图佐夫都称作小家伙。总之,这篇文章中包含不少回忆录的意味,你读着它仿佛已置身于另一个美好的时代中,使你不由得静静地思索。你在信上提到了卢利耶39的文章,这不坏;最好请格拉诺夫斯基也写点什么。纯文学的东西,我现在已很多了,不想再要,因此要是还有两篇学术性文章,那是很好的。我的丛刊将取名为“利维坦”,预定在秋季出版,但必须在日内送审,立即付印才成。

关于跟米·谢旅行的事,我大概会去。钱已讲好,一旦到手,我马上写信通知你。我把家人送往加普萨尔,那儿的别墅气候条件好,对妻子的医疗也极有利。不论白天黑夜,我仿佛看到,一辆旅行马车已停在米·谢的院子中,这不是索洛古布的那种旅行马车40。我们像圣徒一样!坐上马车,向南行驶四千俄里,一路上睡觉,吃饭,喝酒,欣赏两旁的风景,什么心事也没有,不用写文章,甚至不必为书评栏读一本俄国书——这对我比穆罕默德的天堂更好,也用不到仙女,让她们统统滚蛋吧!

我必须知道,米·谢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动身,以便作好充分准备。到时候丛刊能印好十五页即可,其余没有我也成(我会把它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等我回来,书已印成,我便在10月把它发出。41

你好,尼古拉·普拉托诺维奇,你的回来终于不再是神话了42。我对你很生气,要狠狠骂你,至于为什么,请你问赫尔岑。现在我希望尽快看到你的飒爽英姿,并用勒阿第列尔香槟酒为你干杯,我的兄弟,这是多么好的酒啊!向萨京和你们所有的人问好。

1846年3月20日于圣彼得堡

(六)

昨天已在给你写信,预备今天写完,但现在我把它扔在一边重新写,因为收到了你的信,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我承认,我已开始感到不安,担心我的南方之行(那是我梦中也在想望的)又要横生枝节了。这次旅行可能给我带来的利益,何必你多说呢?我自己完全明白这一点,这不仅仅是为了健康,也是为了生命。道路,空气,气候,懒散,合法的闲暇,无忧无虑,新鲜事物,这一切加上米·谢这样的旅伴,单单想到这事,我就觉得精神一振。我的医生(很好的医生,虽然不是克鲁波夫)对我说,根据病情,这种旅行比一切药物和一切治疗都好。那么,米·谢的旅行决定了,我现在也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动身了。除非发生什么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事故,我不会改变主意;为了防备万一,我得日内即去驿站预订座位。昨天我就是这么写信给你的,以便你尽早通知我,米·谢究竟去不去,以及动身的确切日期。正因为这样,你今天的信使我高兴极了,我再也不能偷懒,得马上坐下来写回信,尽管图奇科夫43星期二便走。你能给我五百卢布,这也是你的信使我特别高兴的地方。只是这些钱你不必寄来,可以等我到了莫斯科给我,这简单一些,也少些麻烦。这样,我的钱够我和我的家度过夏天了;也许还够我回到彼得堡花一个月,至于以后,那以后再说吧,一切听其自然!我们这些人是贱货,即穷人,不过不是骗子,有时我们还是相信机会、依靠运气的好。此外没有别的法子,如果这种作风可以害人,那么它有时也可以救人。

好吧,我的兄弟,多谢你给了我《谁之罪》的插曲44。它使我终于相信,你是我国文学中一个伟大人物,不是一知半解者,也不是偶然涉猎者,不是无事可做才干这个的。你不是诗人,解释这一点是可笑的;但是要知道,伏尔泰不仅在《亨利亚德》中,而且在《老实人》中,也不是诗人,然而他的《老实人》可以与许多伟大艺术作品一起流传千古,至于许多并不伟大的作品,那么它不仅超过它们,而且还会继续超过它们。艺术气质使智慧融化在天资中,融化在创造性幻想中,因此作为诗人,在自己的创作中,这种人是大智大慧,非常聪明的,可是作为一般的人,他们却是无知的,几乎是愚昧的(如普希金和果戈理)。你的天性主要是思维型的,理智型的,因此相反,天资和幻想融化在活跃而强烈的思维能力中,这思维能力的核心是人道主义倾向,它不是外来的,不是强加的,而是你的天性所固有的。你的智力太丰富了,丰富得使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的思维活动;你的天资和幻想也很丰富,但不是纯粹的、独立的天分,那种全凭自身形成的、把智力作为低等的、从属于它的因素加以利用的天分,不,你的天分(只有鬼才知道)从你的气质而言,是一种变种,或者螟蛉子,正如智慧之于艺术气质一样。我无法讲得更清楚,但我相信,你会比我更理解这一点(如果你还没有思考过这问题),你能向我说得更清楚而明确,使我不禁喊道:“对了,就是这么回事!”有的智慧纯粹是思辨性的,对于它,思维几乎纯粹是数学,具有这种智力的人,如果从事诗歌,他们写的东西往往是寓意作品,越是聪明,越显得晦涩难懂。枯燥的、哪怕是潮湿而温暖的智慧与平庸相结合,产生的也只是石块和木柴,就像瑞亚用来代替孩子拿给克洛诺斯的东西一样。45但是在你身上,你既有活跃而强烈的智慧,又有一种特殊的天分,至于它是什么构成的,我说不清,但问题在于我比你愚昧好多倍,而艺术(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对我比对你渊源更深;我的幻想压倒了智力,从这一点看,这方面的那种独特天分在我身上,应该比在你那里多一些(从一件事便可知道,如你读康德的书,黑格尔的现象学和逻辑学,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我有时连读你那些哲学文章也觉得头痛),而我这种独特的天分却不多不少,正好符合需要,足以理解、评价和爱好你的天分。这种天分与艺术天分一样,也是必要的、有益的。如果你在十年中能写出三四本书,内容充实一些,规模大一些,你就是我国文学中的大人物,不仅会进入俄国文学史,而且会进入卡拉姆津的历史中。你可以对当代生活发生强大的、良好的影响。你有自己的特色,模仿它正如模仿真正的艺术作品一样,是困难的。你可以像果戈理小说中的“鼻子”46一样说:“

我就是我自己!”切实的思想和它们的天才的、生动的体现是了不起的事,但只有在这一切与作者的个性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像火漆上盖的印与这个印本身一样关系紧密时,才是那样。你的成功便取决于这一点。你的一切都是独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连缺点也不例外。但正因为这样,你的缺点往往变成了优点。例如,你个性强烈,喜欢讲挖苦话,这应该说属于你个人的缺点,但是在你的小说中,这类表现却往往十分出色。写吧,老弟,尽量写得多一些,这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事业;你的这种天分,如果让它湮没无闻,你是完全应该受到谴责的。

最后,我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和涅克拉索夫已拿到4月26日驿车的车票。

维·别

1846年4月6日于圣彼得堡

(七)

昨天我收到了你的信,亲爱的赫尔岑,为此我对你非常感谢。关于第一点47,我完全相信你,只是你别忘了预先安排一下,免得在路上我们错过见面的机会。

我的旅途印象48其实根本谈不上是旅途印象,正如你那些《研究自然的信》根本不是对大自然的研究一样。你也知道,我们在路上所看到的,所获得的印象,有多少是可以形诸笔墨的。因此,我的旅途印象只是文章的框架,或者更确切地说,只是借用这名称。这方面的内容大多只限于恶劣的天气,以及更加恶劣的道路而已。

我要写的是:一,关于俄国的戏剧,它的状况糟糕的原因,以及舞台艺术在俄国迅速而彻底没落的原因。这方面我要说的话,有许多是别人和我都已讲过的,但应该对这问题作详尽的考察。米·谢在卡卢加,在哈尔科夫,都演出过,目前在敖德萨演出,也许还要在尼古拉耶夫、塞瓦斯托波尔、辛菲罗波尔,以及鬼知道什么地方演出。我看了不少戏,既看排练,也看演出,在演员中挤来挤去。除此以外,米·谢还热心地为我解释,提供事实,因此一切显得新鲜,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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