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东侧,是十几阶向上的楼梯,上了楼梯,就进入了一条只有两米长的小道,小道尽头,堵着一扇红漆的厚重铁门。到了门前,老吴停下脚步,对我说:“老张,一会儿你进去,我们就守在门口。记住,一旦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就赶紧按一下门边的呼叫铃。”
“她就在里边?”我明知故问,希望以此消除自己的紧张。
“你进去就知道了。”老吴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门边的一个小铁盒,铁盒里,是电子密码锁的输入端。他一边输入密码,一边又说,“放心,也没你想得那么可怕。这个女人从来不干粗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是说,她手无缚鸡之力,既不会拿利器捅你的脖子,也不会用钢笔拧开铁窗的螺丝钉,你完全不用担心直接伤害。在你印象里,关在精神病院最深处的,可能是呲牙咧嘴的杀人狂魔,能徒手弄死好几个人的那种,但我要告诉你,那种人,跟叶秋薇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他输完了密码,又打开另一个铁盒,把手掌放了进去,大概是在验证指纹。须臾,他伸出手,对我小声说,“她拥有你难以想象的精神力量。”
话音刚落,如警报般的滴滴声响起,声落之后,老吴对着门上的几个小孔说道:“叶老师,现在方便么?我们准备进去了。”
门内沉默了一阵,传出一个平静的女声:“请进。”
老吴推开门,我低头走了进去,等再抬起头,门已经重重关上。老吴没有骗我,门内的景象并不可怕。我眼前,是一层厚厚的隔音玻璃墙,墙那头,是几堵洁白的墙壁、整齐的沙发桌椅、干净的盆碟碗筷,甚至还有鲜花、水果和空调。房间东侧的墙壁上,有一口敞开的明窗,窗外,是寂静的树林,以及更远处高耸的商业建筑。
当然,窗口是有铁栅栏封锁的。
这幅情景,完全颠覆了我之前对特殊病房的想象,也进一步加深了我对居于此处的女人的好奇。
叶秋薇坐在窗边的一把藤椅上,身旁放着一份舒展的报纸。见我进来,她站起身,走到玻璃墙边,指了指墙上的一个透明把手,示意我向右推。我观察许久,才将把手推开一点,在把手的带动下,一小块玻璃被拉开,露出五行五列指甲盖大小的孔洞。墙体两侧的声音,就经由这些孔洞传入传出。
“坐吧。”她指了指我身体右侧的一把椅子,自己也拉了一把藤椅在玻璃墙边坐下,平静地说,“别紧张,我没他们说得那么可怕。”
“哦。”我点点头,把椅子拉到玻璃墙边,缓缓坐下,原本想好的各种开场白,顷刻间忘得一干二净。
她注视着我,我也注视着她。她看去三十出头,戴着细边的黑框眼镜,目光内敛而敏锐。她身形略显瘦弱,面色白而不苍,嘴唇是饱满的粉红。乌黑的头发披散及肩,有几缕还耷拉到胸口,微卷,如同小河里蜿蜒、纯净的流水。她穿着一件蓝底碎花的波西米亚连衣百褶裙,正是当年夏天流行的款式。裙子领口很低,隐约能看见起伏的曲线。我盯着看了许久,眼睛和嘴唇都有些麻木。
“如果你一直盯着我的胸口看,咱们之间就很难展开切实有效的对话。”她的声音把我从恍惚中惊醒。
“啊,对不起,我……”我刚想辩解两句,突然想起老吴的叮嘱,索性沉住气,又看了一眼她的胸口,说,“那里,隐藏着对男人天然的诱惑力。”随后,我又故作镇定,冲她点了点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一新,是《普法月刊》犯罪心理版块的编辑。”
她看着我,收了收衣领,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诡诈的笑:“说说你的目的吧。”
“哦——”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头,仍旧有些紧张,“我有一个课题,跟预谋杀人有关的,但遇到了一些困难。老吴——吴院长无意中跟我说起过你,他说你杀过二十多个人……”
“从社会的角度来说,他们的死与我无关。”说起杀人,她的语气和神色却无比平静,“但从精神层面来说,没错,是我杀了他们。”
“精神层面?”我赶紧追问道,“就像意念杀人之类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
“能跟我说说么?”我进一步追问道。
“我不介意说说,但你还没做好听的准备。”她微微摇头。
“我?”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你说的准备,是指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