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里的美景也是相对于正常人而言,虽然我也曾有幸欣赏过五色莲同池的人间圣景,无奈我看到的圣景乃不一般的圣景,有密集恐惧症的我每每回忆起来,想到满池子挤满花枝招展的女子,捂着嘴瞧着我偷笑的样子,都不由得抖三抖。
好在此刻盛开的莲倒是不多,只有几个粉衫或白衫的女子一脸迷茫,睡眼惺忪的趴在水面上,此外便是盖满池水的连天莲叶,浓密的绿色厚厚的铺陈开来,几乎望不到水面。
我靠着一边的柱子发呆,想到此亭是仿着十四公主湮岚的画作建造的。传闻中湮岚公主能绘出上天仙界的琼楼宫阙,不知在那不寂不灭的永生世界,是否真的有这么一座亭子,是否有能让我看得真切的圣景。
梨响跑去找宫人准备些消暑的饮食,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对着太液池一个人唠唠叨叨,会吓坏旁人。我老实的点头,表示让她放心。
梨响三不两回头的担心着离去,她走后我失去聊天对象,茫然四顾的时候又瞧见靠着对面柱子把玩折扇的连宋君,嘴角含笑的将我望着。
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他总是这么个样子。
既然如此,我便当做看一副画,彬彬有礼的回望罢,加上他的模样也像极了朱槿从前绘的一副图,据说是从前神界的一位灰飞烟灭的将军。
果然在对视这件事上,厚脸皮那个比较有胜算。
片刻后连宋君收起折扇,从袖中拿出一件物什,系在指尖,朗声问我:&ldo;郡主可还记得这方丝帕?&rdo;
我哑然,不曾想到此刻会见到旧物。
鹅黄的丝帕被风轻轻吹动。他的指端修长骨节分明,丝帕的一角仿佛被系在上好的白瓷上,飘动的丝帕幻化成鹅黄水波,在他指间荡漾。
第一章(六)
终究我也没机会认下那方鹅黄的帕子。
我哑着嗓子愣住的时候,连宋君身后传来辘辘轮声,我侧了一步,伸了手遮篷望去,正瞧见身着明黄华服的成筠被浩浩荡荡的宫人拥簇着走来,而我能辨别出那是宫人只因为成筠特殊的喜好,所有宫人都穿得红彤彤着了火一般,所以明黄的成筠在他们中间显得尤其的……黄,整个团队看起来真是红火!而离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湮岚却是一身素色纱裙,任随侍推着轮椅,笑着将我望着。
这个笑容看得我一激灵,在我记忆里,我从来没被十四公主这么明媚的笑容关照过。我思忖在离开两年里是不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使得湮岚对我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但几日前千花景赏的夜宴上也不曾……等湮走近几步之后,我才从她眼神方向的细微差别看出她的嘴角并非为我而弯,为的乃是我对面立着的无赖大将军连宋君是也。
连将军定力甚佳,被湮岚如此灼灼的目光盯着,亦不为所动,反倒要我使劲儿努着嘴提醒,在他身后圣上携着佳人正愈走愈近。
终于,在我嘴角马上就要抽筋是前一刻,连将军看懂了我纠结的表情,从容的将那方帕子在指间一转,收回了袖中,事后朝着我微微一笑,看得我晃眼。
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几个利落的宫人已经在甘露亭中的玉石桌上罗列好各类时令蔬果,亦放了四枚白骨瓷杯盏。绕着玉石桌的石凳上铺衬了不厚不薄的坠着流苏的坐垫,使得石凳不至于太凉冻了皇帝公主将军君主的屁股,虽然此时的天气,坐一会儿就能把石凳捂热。
今日的成筠未着毓冕,没了挡在他眼前的那些垂坠的明珠,这么些年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算起来,我和成筠是宗亲,我的父亲静安王是成筠他爹也就是此刻在典正寺念经的太上皇帝的亲哥哥,成筠年纪和我相仿,小我三个月。在我和成筠都很活泼年少的时代,我在宫中的走动要比现在频繁很多。而成筠在还没封为太子之前,也是个非常合适的玩伴,他天真活泼脑子又笨,总是被我耍得团团转都反应不过来。而我喜欢同成筠混在一起的缘故只是因成筠作为太上皇二十八个女儿中唯一的儿子,他的零食永远是异常的华丽,我常常用一两个酸枣便能换得半盘子的玲珑绿豆糕或者是一口袋的白玉姜糖。七岁那年成筠偶然得知了同宗不能成亲的规矩,拉着我的衣袖对着我哭诉他的情深似海,从西山落日哭到月辉盈盈,我却任他在我袖子上蹭鼻涕眼泪,叼着半块棉丝糖睡着了。诚然,那时候的我和成筠并为真的明白何为成亲。
然后我病了,父亲为我建成十花楼,同时完成了一名忠实的封建迷信爱好者的转变,病好后得知了成筠被封为太子的消息,自那时起,我们便不常常见面了。
多年不见,他果然已经成了大人,从前肉嘟嘟的脸颊早就看不出了,留下的是此时棱角分明的轮廓。但看着我的眼神倒是没什么变化,我都开始纳闷,带着如此纯澈透明目光的人,到底是怎么坐上王位的,可联想到成筠当上皇帝之后各种不靠谱的行径,大约也是可以理解的。
梨响不知何时回到我身边,在我耳边提醒我跪拜圣上。
成筠正负手立在我跟前,童年旧事在我眼前象翻书一般翻过,我突然想到如果长大的成筠想要对从前酸枣换零食的不公正交易对我进行报复,那简直是太手到擒来的事情,所以我赶紧弯了膝盖,&rdo;扑咚&rdo;一声后知后觉的跪下去,嘴里低声念着&rdo;圣上金安&rdo;。但因需我跪拜之人实在不多,这个拜便生疏了许多,成筠伸手扶我起来的时候,我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