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朱夜踪迹的讯息传到蛮军军部时,贺兰金英正起身告辞。
他就站在阿瓦面前,被这消息震惊了似的,只怔怔立着,没有反应。
阿瓦抓起外袍:“去城南。”
他和随令兵走出几步,回头见贺兰金英仍站在当场,便催促:“你也同去。”
贺兰金英脸色复杂:“可我……”
他最终还是上了马,一队三十余人,从军部往城南进发。途中阿瓦频频看他,似是在观察他表情,还问了一句:“你舍得么?听说那高辛神女朱夜容貌极美,是高辛人心中挚爱。”
路面拥挤狭窄,贺兰金英控制着马儿往前奔跑。
“禀云洲王,”他回答,“贺兰金英现在是北戎人。”
阿瓦朗声大笑。
“我出生于烨台,一生之志便是当北戎的兵,沙场征伐,立下军功。”贺兰金英的回答十分认真,“我父母都不是北戎人,但北戎却收留了他们,我们兄妹三人得以平安长大,全赖北戎恩赐。人不可言而无信,不可忘恩负义。”
阿瓦的笑容敛进眼里,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是信,却也不是不信。
***
雪有渐渐变大的趋势,城内城外一片茫茫。
此时已经是盛春,只因北戎太靠寒北地界,春意缓迟。漫天漫野的雪中,偶尔能看到星点绿色的苞芽,俏生生被枯干的枝条托着。这场雪过去后,驰望原便会彻底活过来。
靳岄披着温暖的外袍,头戴厚实毡帽,正躲在城外的一座矮山上。
从他蹲守的位置可以直接看到城南的城墙,按照计划,岳莲楼假扮的朱夜将会跳上城墙,并最终从那里跃下来。
靳岄身边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穿着打扮与岳莲楼一模一样,身上还装着一包未凝结的血。尸体是陈霜和阮不奇昨夜去挖出来的,一个新死的大瑀女子,比岳莲楼矮一些、丰润一些,好在有一头乌黑长发。
如今那长发已被仔细染作金色,惨白的脸皮浓浓地敷上了蜜釉般的颜色,乍一看去,与朱夜有几分相似。
谁也不知道岳莲楼是怎么装扮这女尸的,他拍胸脯称自己负责全部伪装之事。但靳岄没料到陈霜和阮不奇也被他差遣去做事,更没想到阮不奇会因此与岳莲楼产生争执。
有岳莲楼向明夜堂堂主回禀阮不奇办事不力,便有阮不奇嘲讽岳莲楼现在参与这事情是不知轻重。阮不奇勉勉强强地帮忙挖出尸体,但她认为这些事情是无用的,甚至是危险的,无论对岳莲楼还是靳岄。
面对阮不奇的威胁,岳莲楼是浑然不怕。“无论你怎么说,堂主都不会责罚我。”岳莲楼当时这样回答,“他是世上最懂我之人,只会责怪你多事。”
靳岄想劝,然而他发现,无论是阮不奇还是岳莲楼,他们是来保护自己的,却并不受自己管束。反倒是陈霜,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还不断出谋献策。
他转头往城门附近的山坳看去。那里离他所在之处还很远,陈霜和阮不奇应该就藏在山坳里。岳莲楼跳下后,阮不奇负责毁坏那具尸体,陈霜会协助他逃离,随后来与自己会合;两人将与朱夜碰头,到晚上贺兰砜也出城后,启程前往血狼山。
而此时的山坳中,骑着飞霄前来的贺兰砜正与陈霜大眼瞪小眼。
“阮不奇呢?”
“不肯来。”陈霜叹气道,“挖那女尸她已经吵得快翻天了。”
贺兰砜:“那谁负责喊话?”
陈霜:“我去。你来得正好,一会儿你负责去接靳岄吧。”
他挠挠头,又问:“你俩吵架了对么?”
“没有。”贺兰砜回答,“快回城吧。”
陈霜不再多嘴,披上袍子,快步走向城门。
贺兰砜骑着马缓缓在林中前行,心想自己和靳岄闹得别扭原来这样明显?他俩之前总是凑在一块儿,太好了,太亲近了,这几日话也不多说,就算开口也公事公办似的,让人生疑。
靳岄守着那尸体,也不知道怕不怕。贺兰砜很快又想,他应当是不怕的。
这大瑀少年看似柔弱,但根骨里却有令贺兰砜也觉得诧异的坚定。在烨台时拼死脱逃两次,得知一切无望又悄悄蛰伏,暗地里与大瑀江湖人频频联系,一是保护自己,二是传递消息。换作自己身处这般境地,贺兰砜不知道自己能否像靳岄一样冷静勇敢。
他骗自己是真的,可看重自己也是真的,换了任何一个别人都不可能闯入火场,只为了找身陷其中的自己。
靳岄的真诚、直接和他的心计、欺瞒,全都令贺兰砜震动。他对大瑀的所有兴趣全来自于靳岄,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他对靳岄的兴趣罢了。
飞霄在雪里慢慢往前走,贺兰砜抬头望向城墙。
一个高挑的人影就在此时跃上城墙,修长双腿分开,稳稳站着。
从集所一直追到城墙边上,浑答儿气喘吁吁。他没料到这位“朱夜”行动如此灵活轻盈,每次眼看无路可逃,却又腰肢一拧,翻上了不可能攀越之处。
追逐的士兵渐渐多了,浑答儿原本想嚷嚷几声让城墙上的兵丁也一同帮忙抓人,却被老兵一把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