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最终在驿站停下。车队随从纷纷走向驿站,询问热水、床铺等等事情。这些金羌人都操一口流利的北戎话,言行规范有礼,驿站的人牵马牵骆驼,把车队引向后院。
岳莲楼也出来看热闹,他左瞧右瞧,伸手点了点靳岄的肩膀:“小将军,你看出什么来了?”
这些人身上带着极为明显的行伍气,行坐时背脊挺拔,手习惯性地放置在刀柄上,为首那位跟驿站之人询问马草质量时,其余几位有意无意地在他周围均匀站开,十分谨慎地左右张望。有一两位扫过了靳岄三人所在的马厩,目光冷静如刀。
“都是当兵的。”靳岄低声道,“姿势骗不了人。”
“不止。”岳莲楼凑到他耳边说话,贺兰砜也挤挤挨挨地贴过来,“那面旗帜可不是寻常金羌人家可用的东西,看到金线没?金字,锦边,还是紫色的,这可是金羌贵族的标志之一。”
他在回心院里跳舞挣钱,北都混杂各族各国人物,也有不少金羌贵族来看他和朱夜,岳莲楼与其中几位成了朋友,得知不少金羌贵族的事情。
很快便有人来驱赶闲杂人等,三人被赶回房间,岳莲楼好奇心盛,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三人要了一个房间,靳岄和贺兰砜睡地上,岳莲楼睡床。他在窗户缝里看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跟身后两人说:“哟,还有个大肚子的女人,许多人搀着。这拖家带口的上北都做什么?又不是经商……”
这一路能引起他兴趣的事儿太少太少了,岳莲楼兴奋得睡意全无。
贺兰砜问靳岄:“他不是来保护你的吗?”
靳岄:“所以他要睡床。他睡地上,腰酸背疼的,连剑都舞不起来。”
贺兰砜此时已经完全明白岳莲楼本质,并懂得活学活用从卓卓那儿听来的大瑀话:“他放狗屁。”
第二日三人准备出行,却发现驿站门口站着把守的金羌人,不许任何人进出。三人下楼时看到金羌队伍中有人在驿站里吃饭喝酒,其中一位身材魁梧,独自占据一张桌子,其余人等对他毕恭毕敬,驿站内静得出奇,熙熙攘攘三十余人挤在其中,竟无人发出一丝声音。
那中年人定是领队。贺兰砜回头往驿站里走,在距离中年人还有十步的地方被拦下了。
“我们要赶路。”贺兰砜毫不畏惧,“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出门?”
靳岄忙把他往后拉,岳莲楼笑嘻嘻靠在门边吃果干。
那中年人抬起头,贺兰砜和靳岄都吃了一惊。
此人脸上有数道旧伤,划破鼻梁、眼皮,整张脸仿佛破碎过又缝合起来,阴森可怖。他眼中精光尽露,上上下下打量贺兰砜和靳岄,良久笑了笑:“高辛人和大瑀人?”
他笑起来愈发狰狞,靳岄的手忽然紧紧抓住贺兰砜手掌,力气之大,贺兰砜都觉得疼。他以为靳岄是怕了,忙把他掩在身后。“对。”贺兰砜承认了他俩的身份,“怎么了?”
“你们是去血狼山,还是去北都?”
“我们回北都。”
中年人看着贺兰砜:“……你不是真正的高辛人?”
贺兰砜不答,微微昂头,目色倨傲。中年人似是很喜欢他的桀骜,愈发笑得厉害。但他一笑,面庞上数道疤痕便扭曲般收缩、舒展,连直视都让人觉得喉头欲呕。中年人笑了一阵,见贺兰砜始终不回避自己目光,慢慢点了点头:“你这高辛孩子,很不错。”说罢扬了扬手,示意众人放行。
驿站外此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人声。岳莲楼已经从门口消失,不知去了哪里。贺兰砜握住靳岄的手把他从驿站里带出去,发现靳岄手心竟然全是冷汗。
“别怕,我们这就出发。”贺兰砜扭头四望,“岳莲楼……”
“——贺兰砜?!”
一声粗糙豪迈的大吼,贺兰砜和靳岄心中同时一震,还未回头已经喊出那人名字:“巴隆格尔?!”
张开手臂扑过来的果真是巴隆格尔。他一身叮叮哐哐的戎甲,狠狠在贺兰砜肩上重重一拍:“总算回来了!”
驿站门口一列士兵,旌旗飘扬,所有人都着一色银亮盔甲,在日色中熠熠生光,潇洒庄严。当先那位青年头戴银色战盔,浓金色长发从战盔中散落,驰望原的风吹动新鲜的草叶、花瓣,掠过他漂亮冷静的狼瞳。他望着贺兰砜,略略低头,像是微笑,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大哥。”贺兰砜按捺心中激动,他没忘记自己离开北都的原因是“和贺兰金英因朱夜之死而决裂”,低下头,装作懊悔紧张。
贺兰金英一句话还没说,巴隆格尔已经推着贺兰砜往前:“将军,不生气了,都回来了就算了。你瞧他还把大瑀奴隶也带着,他最听你的话。”
贺兰金英下了马,抬手在贺兰砜头顶轻轻拍了拍。外人看来这是和解的意思,但贺兰砜感觉到大哥的手掌有轻微的颤抖:他害怕,紧张,从北都一路往血狼山去,不知会遇到多少凶险,不知在血狼山贺兰砜是否也遭遇各种刁难,但如今看见弟弟安全稳妥地站在面前,一切言语都是多余,他像对待男子汉一样,冲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