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北都。”贺兰砜说,“等这一趟从血狼山回来,我就回烨台,我和你都回去。我们现在已经出了北都,云洲王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把驰望原翻过来找两个人。”
他似是想到了更能说服靳岄的理由:“在烨台,你回大瑀也方便些。”
银杏没去心,吃进嘴里是苦涩的。靳岄忍不住问:“你真的会送我回大瑀?”
贺兰砜没立刻回答,把剥好的栗子和银杏都放入靳岄手心,抬手拨了拨他没梳理好的头发。靳岄的心腾腾地热跳起来:贺兰砜凑近了自己,他又在贺兰砜狼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缥缈的小小一个,火光闪动,点亮贺兰砜眸中一些复杂古怪的情绪。
“……你还没看过夏天和秋天的驰望原。”贺兰砜声音很近,像喑哑的风掠过软草,消失在山岳尽头,“大瑀没有那么好的景色。”
靳岄无法应答,栗子和银杏从手中跌落狐裘。贺兰砜勾着他的手指,眉头微微皱蹙,像是不理解自己此时动作的含义。但他没松手,靳岄也没抽离,屋内弥漫栗子和银杏微焦的香气,风雪被拒于门外,四籁俱寂。
门哐地一声打开。
朱夜右手提剑,左手拎着两只死兔子,大步跨进来。
“来了呀?”她笑眯眯的,“说什么秘密呢,没一点声音。”
靳岄低头从狐裘上扒拉银杏和栗子,抬不起头。贺兰砜:“你这屋子真热。”
朱夜瞪他一眼:“热了你就出门吹风。”
她一头长发剪得极短,满头金绒绒的短毛,瞧着不像北戎人,不像高辛人,甚至不属于天地间任何一处。剪下来的头发都被岳莲楼拿走了,岳莲楼心疼自己的长发,不肯染色,朱夜只得把自己的金发给了他。
但朱夜并不觉得可惜,她坐在火盆边上,长舒一口气:“长头发可真重啊,剪掉后我跑得都快了许多。”
驰望原的人不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短发也丝毫不损朱夜的美丽。靳岄愣愣看她:“我能摸一摸吗?”
贺兰砜不甘示弱:“我也……”
朱夜只允许靳岄触碰,她非常喜欢靳岄,也像岳莲楼一样张手抱他,喊他“小将军”。
贺兰砜看得牙根发酸,只得没话找话说:“陈霜怎么还不来?”
三人等了一夜,始终没见到本应在傍晚前出现的陈霜。
次日,贺兰金英从王城回家,进门便看见陈霜和阮不奇正要出门。
他大吃一惊:“陈霜?!你不是去跟砜儿、朱夜会合了么?”
“明夜堂有人从大瑀过来,我和不奇必须去见。”陈霜解释,“见完他,我便启程。”
贺兰金英心中稍安。他在王城呆了一夜,终于等到云洲王随从带回来的消息:他们在沧河下游找到了“朱夜”的尸体,但只有残肢和头发,此行还折损了两位士兵。原来冬眠的棕熊在春季纷纷苏醒,它们啃噬了尸体,又杀伤兵丁,众人拼死搏斗,才将那三头大熊击毙。
云洲王疑心极重,没见到朱夜尸体便不相信她真的死了,起意要去细看那些残肢。但大巫却以王妃新孕,云洲王不得见残骸血腥为由阻止了他。最后,是大巫亲自察看“朱夜”的残骸,并确定地告诉哲翁和云洲王:死的确确实实就是高辛神女朱夜。
“……他又帮了我们一次。”陈霜叹道。
“百死不可抵。”阮不奇冷淡道,“他不是为你们,只是想让自己心里舒坦。”
两人与贺兰金英分别,贺兰金英在院中转了两圈,鼓足中气一脚踹开贺兰砜房门。他还要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贺兰砜因他击杀神女而心怀怨愤,与他决裂,带着靳岄回烨台去了。
至于这番说辞能不能令云洲王信服,他只能祈求天神多给高辛人一些运气。
另一边厢,岳莲楼在回心院里接待了明夜堂来的沈灯。
回心院乐姬朱夜莫名其妙被高辛的狼崽子将军杀了,各种传言四起,回心院反而愈发热闹。各个姑娘仆从仿佛一夜之间都成了朱夜的交心之人,无论谁问,无论问什么,都能说出许多朱夜相关之事,再掬两把清泪,虽然看不出真情假意,但酒钱和脂粉钱赚到不少。
“灯爷不习惯这地儿?”岳莲楼笑嘻嘻地给沈灯倒茶。
眼前中年人白面微须,眼角有几道清浅纹路,神情不怒自威,面对岳莲楼的殷勤只摇摇头:“你总喜欢在勾栏瓦肆瞎混。”
岳莲楼坐下,不言语,冲沈灯摊开一只手,笑意更浓。
沈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堂主确实有信给你。”
“……信?”岳莲楼呆住了,“不是纸条?”
那信糊得结实,封袋上是龙飞凤舞的三个洒脱行草:岳莲楼。
岳莲楼忙接在手里,珍重得舍不得拆开。拇指与食指在封口浆糊上挪蹭,待浆糊溶解了,他才小心翼翼抽出信笺。
竟是洋洋洒洒的两张纸,霎时间也数不清是多少个字。岳莲楼乐得站起身走来走去:“这么多?!”
沈灯端起茶杯细品,半杯下肚后,看见阅信的岳莲楼脸上欢悦表情一分分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