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信里说自己受了伤,很希望能有人照顾你,说自己很孤单,希望有人能跟你说说话。但是你认识的姑娘,在京城呢。”
他着急了,眼眶变得鲜红:“是谁送来的信?”
“你还在信里告诉我,西疆有葡萄,有羊肉,有胡旋舞,你说让我忘掉姜域,去西疆找你。”
“你真的信了,真的去西疆找我了?”
我不敢点头,怕眼里的泪掉出来:“字迹和你一模一样,甚至是遣词造句,甚至是语序语气,都一样,我还拿给乔正堂看了,他也觉得是你写的。但他却拦着我,不让我去找你。”
姜初照的眼睫剧烈地抖了一下,声音也有点不稳了:“但是你没听乔尚书的话,执意去找我了对吗?”
我轻轻叹息:“是啊。”
他急得口不择言,握紧我的手腕,低声训斥:“你怎么这么笨?我若是让你去西疆找我,至少也会让苏得意带你去啊!”
我勉强笑了一下:“那真是巧了,来送信的人,跟苏得意长得一模一样呢。”
面前的姜初照,瞳仁骤然收缩。
我想把手腕拿出来,可他攥得实在太紧,于是作罢:“我也知道自己笨,但那时候我也不晓得世界上有人皮面具这种东西,更不晓得那些看你不顺眼的人,会算计到我这里。”
“可不可以……给我详细讲一下?”
“嗯,可以,”我靠在车上,小声开口,“十六岁的冬天,乱云薄暮,急雪舞风,‘苏得意’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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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得意”来找我,把姜初照从西疆寄来的信递到我手里,且道:“明日辰时初刻,老奴就出发去西疆探望太子殿下,乔小姐若是想同行,可在这个时间到西城门同老奴汇合。”
我接过信件,看惨淡的日头落于西山后,既欣喜又担忧:“时间这么紧张吗?我怕来不及准备呢。”
苏得意呵呵一笑:“吃穿用度宫里人都替小姐准备好了,小姐只带一些贴身衣物就好。”
苏得意是姜初照最信任的一个公公,也是对姜初照最好的一个公公,大抵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一直以来,他对我十分照拂。
是以听到他这样讲,我便稍微放下心下来,抬头问他:“听说西疆的夏天挺热的对吗?”
他点头:“是呢。”
这句“是呢”,是苏得意常常挂在嘴边的,说的时候还带着浅浅笑意和温和宠溺,叫人听到就能从耳根一路舒坦到心底。
我嘻嘻笑道:“那我多带几身轻薄的衣裳,我大嫂又给我做了好几身裙子,可漂亮了,等到春夏的时候,我可以穿给阿照看。”
那时候,我不止决定好了同苏得意去西疆,甚至还打算待到夏天呢。
当然啦,如果姜初照还是觉得孤单,那我陪他待到西疆平定之日,同他一起回京,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短时间内嫁不出去,是真的很闲。
乔正堂却不愿意,纵然他也看到了苏得意、看到了姜初照的这封信,甚至检查了皇家信函独有的紫金印戳、信纸独有的九龙暗线,但还是不打算放我去。
他把信随意折了折揣进袖子里:“西疆风吹日晒,黄沙漫天,冬天极冷,夏日极热,你去那里做什么?况且你都及笄了,不好出去乱跑,还是在京城待着吧。”
我本想顶撞几句,可见他有些不耐烦,若是惹毛了他估计又得去祖宗面前磕头,就只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衣袖:“那你把信还给我。”
乔正堂摆摆手把我从书房往外赶:“明日散朝后,为父把这信拿给陛下看看,太子到现在都没给他老父亲写信,却给你写了,这有点说不过去。”
“因为他想念我,比想念他父亲多一些。”我攥着拳头,认真解释。
乔正堂拧眉训斥我:“姑娘家的怎么能随便说男人想你!赶紧滚回去睡觉。”
我一点也不服气,可还是回了自己的厢房。
不得不说,幕后之人选的时间非常好。通知我的时间选在日暮,乔正堂无法进宫求证;带我走的时间选在次日清晨,乔正堂已出发去上朝,还没法把求证的结果告诉我。
次日,目送乔正堂离开,我就带上昨夜收拾好的衣裳箱子和妆奁匣子,乘马车去西城门同苏得意碰头。
马车行驶于城内,车轱辘压过三尺厚的积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我把窗帘撩开,趴在车窗上,看冰锥垂檐,瑞雪压枝,想着十五岁的初春,同姜初照乘马车去驿站和姜域汇合,此时与当初心情大抵相似,期待,欢悦,也稍稍地不安着。
残雪被寒风吹起,自墙头瓦楞上逆向飘零,兜兜转转地吹落在我额发上、睫毛上,我抬手拂下来许多,垂眸把指上沾染的雪渣吹走,团团白气游离散开,我垂下眸子,倏忽之间,发现一片月白的袍子缓缓靠近,直至与马车同频而行。
恍然收手,下巴也从胳膊上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