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不说话,只是点头。
“会到这一地步,确实做梦也没想到。”
“不过,大娘……”
“当然,我也没有想到花子父亲不久会死。这种事是不会想的。但是命运无慈悲可言。不可能因为他有残疾孩子就延长他的寿命。”
“别再说听了让人伤心的话了。希望你结结实实的活着。”
“是得这样。”
花子的母亲擦了擦眼角。
“惹得明子姑娘跟着难过。实在对不住。因为曾经想过,说不定明子姑娘无法同意,所以话就多说了一些。”
“这没关系。大娘在医院里照顾站长的时候,就把花子送到我家来,行吧?”
明子说得明明白白。
“是这样,不过,我这随心可欲的要求,我们的心情,能给以谅解么?”
“对,完全理解。”
“伺候病人,花子并不防碍。如果是一天比一天见好的病人,那孩子还能帮上一点忙,让她照看一会病人。只是不愿意亲眼看到父亲的死。如果那孩子跟普通人一样,就没有必要考虑这类事。对于小孩子来说,虽然可怜,可是在亲人枕旁,和亲人告别,也是应该的。就说即将失去的亲人吧,惟一的一个孩子如果不在跟前那是怪凄惨的。不过,花子是那样的孩子,也没有办法。假如看她经过达男一教立刻就记住字母这件事,并不像个完完全全的蠢人,但是智慧却没有得到发育。普通的七岁孩子,所知道的这个世界,和花子的这个世界相比,有很大的不同。花子一定是把东京和那个山间小镇看成一样。世界有几十亿人,或死或生,这种事那孩子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呢,花子的生活小而且窄,但是,从一件事情上所受的感觉是比别人强烈的。各种各样的事物从眼睛、耳朵进不去,也就没有分心或者繁杂的事,同时,花子头脑里的空地也就比普通孩子的多,像没有染上颜色的白纸一样。所以,父亲一死,这件事就能装满她的脑袋,她如果知道死是怎么回事,还没什么,不然就要想父亲受苦啦,臭啦,凉啦,想他不在的事吧?”
花子母亲的眼泪弄得视力模糊,连明子的束发缎带也看不清了。
窗台上的花盆里,红梅盛开。
从下午日光瞳瞳的院子传来达男精力充沛而高亢的笑声。他和花子在宽阔的草坪上,像小狗一样在上面打滚。
“就说这次吧,就没法跟她说明白她爸爸必须人院治疗。从花子的角度来说,反正她只明白爸爸不在家,至于为什么不在家,她只会从达男给她的木头字母里挑选出父亲这两个字,在我膝盖上摆来摆去。这样,我才决心带她一起来。但是她对医院的印象,还是以为很可怕,非常犯怵。再加上如果她看到父亲的死,她会怎么想?除此之外,对于父亲死的地方,葬礼的时候,只要她不在那些地方,她也许以为父亲仍然生活在某地。花子还不知道人间社会有死的事。眼睛和耳朵残疾,在这些问题上反而是幸福的了。”
明子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两手捂着脸突然逃出客厅。她在走廊上边跑边哭。
过了一会儿,明子的母亲赶来。
在母亲与母亲寒暄的时候,明子站在她母亲身后,当她看到达男抱着花子进来时,又把脸伏在母亲的肩上了。
“妈,讨人喜欢吧?”
这里只有达男精神百倍。
“听一听我说的这些,可有趣啦。我问她,当我们家的孩子吧?嗯!当我的妹妹吧?嗯!不论跟她说什么,都是嗯。原来,问她什么啦,她一点儿也没听见。”
“这个达男!”
母亲正要责备达男,但是他却若无其事地:
“我姐姐已经在站长家里和站长谈妥了把花子要来。”
“是么?”
达男的母亲微笑着说:
“是这么回事儿,我们想要呢,所以跟他俩说你们可得照顾好她。所以决定暂住在我们这儿。”
说是暂住,可是她和一般的孩子大不相同,照顾她可是一个重劳动。
一直不离开父亲身边的花子,一个人离家在外,在别人家能睡着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