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才遇上我爸的。
当她还是一个少女,某次她去游泳,没到中途忽然抽筋,几乎溺毙。同行的女同事气力不足,幸得杀出个强壮的男人把她托上岸去。不但救了她,还同她按摩小腿,近半小时。
他手势熟练,依循肌理,轻重有度。看不出粗莽的大男人可以如此节制,完全是长期处理肉类的心得。
“怎也想不到他是卖卤水鹅的。”妈妈回忆道,“大家都不相识,你竟非礼我老半天!”
他笑: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过是我手上一只鹅。”
她打了他十几下。也许有三十下。自己的手疼了,他也没反应。
她说:
“谁都不嫁。只爱谢养。”
外婆像天下间所有慈母一样,看得远,想得多。她不很赞成。只是没有办法。米已成炊。
大概是怀了我之后,便跟了他。
跟他,是她的主意。失去他,自力更生,也是她的主意——由此可见,我妈妈是个不平凡的女人。
如果她不是遇上命中克星,泥足深陷,无力自拔,她的故事当不止于此。
只是她吃过他的卤水鹅才一次,以后,一生,都得吃他的卤水鹅了。我也是。
爸爸是潮州人,大男人主义,他结交什么人,同谁来往,都不跟女人商议。但夫妻恩爱。后来,我知他练功夫,习神打——据说是一种请了神灵附身,便可护体,刀枪不入的武术……还有些什么?我却不知道了。
我们住在店子附近的旧楼,三楼连天台。这种老房子是木楼梯的,灯很黯,但胜在地方大,楼底高。又方便下楼做生意。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
天台是爸爸的秘密。
因为他的练功房便是天台搭建的小房间。练功夫很吵,常吆喝,所以有隔音设备,每当他举重,或做大动作,便出来天台;如果习神打,便关上门拜神念咒——他的层次有多高,有多神,我们女人一点也不清楚。
只知他为了保持功力,甚至增强,每十天半月,都“请师公上身”练刀。
有一次,我听见他骂妈妈,语气从未如此愤怒:
“我叫了你不要随便进去!”
“练功房好脏,又有汗臭味,我同你清洁洗地吧。”妈反驳。
“我自己会打理。女人不要胡来!”
他暴喝:
“你听着,没问准我不能乱动,尤其是师公神坛——万一你身子不干净,月经来时,就坏事了。”
又道:
“还毒过黑狗血!”
听来煞气多大,多诡秘。
而且,原来阳刚的爸爸,也有忌讳。
从此妈妈不再过问他的“嗜好”。
事实上她也忙不过来。
我们店子请了两个人。但妈妈也得亲力亲为,她也清洁、洗刷、搬桌椅、下厨、招呼……总之老板娘是打杂。什么都来,都摸熟门径,连巨大的鹅都斩得头头是道,肢解十分成功。到了最后,爸爸是少不了她的助力,这也是女人的“心计”吧。不知谁吃定谁了。
不过工人都在月底支薪水,他们付出劳力,换取工资,这是合情合理的。只有我妈:
“我有什么好处?——我的薪水只是一个男人。”
她又白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