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中的那个家已经很遥远很遥远,和不远处那栋兼具古典美与现代化的灰色建筑没有一丁点联系,就算有,也只是一些模糊的、似是而非的影子。
司机把车停在山脚高尔夫球场的入口处——和许多口头健身的中年男人不同,谢明耀是真心热爱这项来自苏格兰的球类运动,每逢周末便会在这里消磨大半天时光。
谢明耀身边那个据说是常青藤毕业的Alpha助理站在路边,见车门打开,原本散漫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秦深下车的时候,Alpha助理越过他看到车内坐着的谢景迟。
谢景迟同样看到了他,本着有礼貌的原则对他笑了下。他发誓,他没有一点想要嘲讽的意思,他只是……有那么一点忍不住。
“曹助理,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了,二少爷。”
Alpha的表情变了变,谢景迟也没有错过Alpha眼中滑过的一丝不屑,然后很快又恢复到那副滴水不漏的精英做派,带着秦深和蒋喻上了球场内部的车。
走之前秦深回过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景迟总觉他的眼神饱含深意。
司机发动车子继续往山顶的住宅区开,谢景迟望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想的还是秦深最后留给他的那个眼神。
秦深肯定看出来他在故意跟曹助理过不去,或许还会认为这样做的他十分的让人不齿。
狐假虎威。他明知道曹助理不敢得罪秦深还故意拿话去刺激他,根本就是在狐假虎威。
作为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Omega,看不起他的人那么多,他根本没时间和精力一个个去计较,可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眼高于顶、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助理对谢明耀以外的什么人露出那样恭敬又卑微的表情,使得他不得不感慨人和人是真的不一样。
和他相比,秦深是真的含着金汤匙出生:有秦念川那样的爷爷,自身又那样优秀,年纪轻轻便接手一切集团业务,哪怕是身边的助理和司机都比他这个名正言顺的二少爷更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司机熄掉火,帮谢景迟把箱子从后备箱取出来,还问他需不需要其他援助。谢景迟摇摇头拒绝了,就算是Omega他也是一个即将成年的男性,还没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程度。
更何况空行李箱根本没有多少重量,除非他手臂骨折,不然他不想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麻烦其他人。
他提着箱子走过郁郁葱葱的前庭,可能是他的被害妄想日益严重,也可能是他把谢明耀和方如君想得太坏,想象中的被拒之门外并没有发生,他搬出去这么久大门还留有他的指纹数据。
屋子里工作的佣人们依旧和过去一样对他视而不见,谢景迟也不可能过去自讨没趣。
在楼梯的转角处,谢景迟差点和那边突然冒出来的某个人撞上。
认出这是那天故意晾了他几个小时的女佣,谢景迟还没说什么,她脸上笑容就先一步消失了,变成一个介于厌恶和惊吓之间的微妙表情。
“晦气。”她的嘴唇动了动,用轻不可闻的音量抱怨完。
谢景迟低下头,与她的视线持平,“我没有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顺便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想录下来,中午给我爸爸听一听。”
大约是谢总中午有贵客,而这位贵客和他有婚约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女佣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两个字再重复一遍。
“抱歉。”她很是屈辱地向他道歉,同时请求他一定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她大概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这种地方翻船,即使说软话也透着一股子不甘愿的愤慨。
“我考虑一下。”
谢景迟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径直上楼去了。
他的房间和他上次离开时没有太大变化,硬要说的话可能灰尘有一点大,一看就是没什么人来定期打扫。
三月底四月初是开春时节,外头的人群逐渐换下厚重的冬装,他今天回来的目的就是提前收拾几件夏天穿的衣服,免得到时候又要跑一趟。
本着对这栋屋子里所有人的不信任,他放下箱子后的第一件事是用口袋里的小钥匙打开锁着的抽屉,检查里面收着的东西。
抽屉里除了厚厚一叠手抄琴谱、几份文件就是一些琐碎的小东西,有国际象棋的棋子、过了塑的旧照片也有铅字已经模糊的车票。
很少有人知道,他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过一次。
事后回想起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是怎么做到伪装成Beta哄骗了无数人,最后成功离开这座城市,往更北的北方去,只为了去找自己素未谋面的外公。
他看着抽屉里的东西发了会呆,又重新锁上抽屉,打开衣柜开始挑选要带走的衣服。
到底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他的绝望之旅没有持续太久,他离开家的第三天就被谢明耀的人堵在了路上,谢明耀没有说什么,只淡淡地让其他人把他带回去,反倒是他终于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和谁在一起生活都不会比谢明耀更差了。一想到要回到那个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可怕真空容器里,他就一刻都无法再忍耐。
直到他的嗓子都哭哑了,谢明耀这才施舍给他一点眼神和注意力,那眼神没有一点温情和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劣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