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他醒来,起床,妈妈多半已经起床了。偶然无事,妈妈会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玩一阵子。小强很喜欢和妈妈在床上藏猫猫,做游戏,喜欢妈妈咯吱他,更喜欢在妈妈的身体上爬来爬去。
不能理解妈妈这回是紧张过后,想要赖床休息睡觉,小强早上醒来,看见妈妈还合眼躺着,就以为妈妈是在同他玩,抓住机会翻到张歆身上,又爬又骑,又挤又拱,又摸又扯,又笑又闹。
张歆睡意朦胧,不甚其烦,把他拉下来,压在床上,指望能太平一阵,再睡一会儿。
小强以为这是妈妈新的游戏方式,越发高兴,越发得意,努力挣扎出来,更兴奋更用力地往妈妈身上扑。
张歆越想压制,小强越是来劲。只要张歆赖床不起,“别闹,妈妈累了,让妈妈再睡会儿”之类的说辞,在小强听来就跟“继续游戏”一个意思。
穗娘和小羊比较能体谅张歆的渴望,自己也不赖床,听见小强闹得厉害,进来把他抱出去,变着法儿陪他玩。
奈何小强有个固执的念头:先前妈妈太忙,不能陪他玩,经常把他丢给干娘,眼下,妈妈不忙了,躺在床上不用做事,当然就该是陪他玩耍的时候。小强也有足够的机灵,总能很快摆脱这些人,跑回他和妈妈的房间,继续骚扰张歆。
于是乎,小强被抱开,张歆松口气,安心沉回梦乡。可周公刚露个影子,就被去而复返的小强又赶走了。
如此几次,张歆只好正视当了妈就失去了睡懒觉的权利这一事实,郁闷地爬起来,对着精力过剩的儿子发呆打呵欠。
小强不在乎妈妈的精神状态,只要在妈妈身边,他就有无穷的办法和点子让妈妈同他玩,或者,被他玩。
张歆千万能耐,拿这么个儿子却没办法,只能在郁闷中消极抗拒。
郁闷渐渐凝聚成不满。人和人之间,哪怕是母亲对儿子,一旦存着不满,就能挑出看不顺眼的地方。
这会儿,张歆看见小强动手不动口的样子,听见偶然蹦出的“啊”,“哦”开始有气:两周岁生日早过了,一过新年,按这里的算法就三周岁了,怎么还不说话?!
两周岁还不说话,即使尚不足以定性为“问题”,也是晚的了。张歆原来不大紧张在意这个。一是因为小强听和理解的能力并不差,虽然不会说话,能找到其他方式表达自己,也不错,更锻炼解决问题的能力。二则认为说话迟缓是语言环境混乱所致,等环境安稳下来,他自己理出头绪,自然就会开口。
虽然都是同一种语言,小强却生活在多种方言的包围中。穗娘和松江那些人的松江话,顾实夫妇的南京话,薛婶陈林氏等人的闽南话,余家的山西话,如果再加上襁褓中的扬州话和山东话,以及官话,小强两年多点的人生中有七种口头语言。张歆一直说官话,因而能说点官话的人同小强说话,都会说官话。可这年头也没人去普及官话,说惯了方言的人,说起官话也是南腔北调,差点的就是一门亚方言。
老实说,小强没被这么多“话”弄得糊涂,大多情况能够理解别人对他说话的意思,张歆暗地里已经很看好儿子的语言能力,不想多加强求。想着他一落地就会咿咿呀呀,就觉得不可能是哑巴。
可如今,被小强搅得不能睡懒觉,张歆心气不顺,就想也给他点挫折。
他是真的被几种方言搅糊涂了,说不出来?还是,因为周围的人太理解他,让他太舒心,觉得没必要开口?张歆考虑这后一种情况的可能,决定逼他一逼。先得让他开口说话,说得不清楚不好,可以慢慢纠正。
这么小的孩子,生活在稳定的环境里,其实还没多少必须交流的急迫。家里这些人,余家的王氏都很清楚小强的习惯和喜好,下意识地就会照顾迁就。小强还幸运地有一个非常能理解他的姐姐。往往小强突然有什么要求或需要,张歆他们不明白,小羊都能替他说出来。
要逼小强说话,就得让他不那么舒服,非得开口提要求。
小羊最喜欢弟弟,喜欢让弟弟高兴,愿意也习惯了给弟弟做代言人。听妈妈说弟弟到了该说话的年纪,总不说话,万一真的退化成哑巴,以后就麻烦了,小羊也着急了,马上同意与妈妈一起,逼弟弟开口说话。
一夜之间,小强的世界变了。妈妈姐姐穗娘还是那么温柔可亲,可是变得笨了,忘了他喜欢什么要什么,越是他不喜欢的越是往他跟前送,更加听不懂他的“啊啊”。
无为
初二这天,张歆一家到大湖西村时,阿怀阿祥两家还没出发去岳家。
阿怀媳妇是特地等着大姑小姑并甥男甥女们来,好亲手给孩子们发压岁钱。
过去的一年,一波三折,他们一家经历了酸甜苦辣。阿怀顶头上司判断失误,导致东家损失不小,所有经办人员被罚半年工钱。孩子多,日子本不宽裕,少了阿怀半年的收入,更加艰难。没想到,堂妹张歆回乡认祖,不但给族里,还给大姆一大笔钱。阿怀媳妇很希望能分一杯羹,哪怕只有几两也能改善眼前的窘困,可大姆仅仅拽着,一分不漏。阿怀不吭声,她拐弯抹角地要了几回,求了几回,就挨了几回骂。苦撑苦熬到年末,正发愁这个年怎么过,阿怀意外地得到提升。
原先的上司因为过错丢了管事的差事,降级留用,因为阿怀先前好意提醒过他,出事后却没有拿这个说事,而是默默地同他一起承担过错处罚,向东家汇报交待差事的时候,特别称赞了阿怀。东家了解到阿怀年资久,谨慎勤恳,经验丰富,熟门熟路,就决定让他接任这个管事。
阿怀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家,正好陈林氏回村招募工人去张歆新买的土地挖塘修田。阿怀说:“阿妹的事,我们最该出力。”第二天就带着最大的儿子去了。听见陈林氏说那边需要人给工人做饭,有些轻松的田间活也需要人做,阿怀媳妇心动那工钱,向陈林氏求了这份活,索性大门一锁,一家人都去给张歆帮忙。
看见阿金父子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