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约摸猜到她要去干什么,试探地问:“要不要派人给庄子那边送个信,让他们预备预备?”
“我自己的庄子,又不是去做客。再说,不过静极思动,随便逛逛,保不齐,路上没了精神,走一半就回来了呢,何苦兴师动众?”她就是要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听到七夕转述玉婕的一番话,段世昌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这么些年都不管不问,怎么突然想起她的陪嫁庄子了?难道常家有人知道了那个消息?”
“小的问过白芍,奶奶并没得到什么消息。只是前些日子,在家闷得久了,找出账本翻看,发觉去年的收成还不够税金,觉得不对,使了常平去打探。想是周二爷贪心太过,惹得奶奶恼了。”
“有了孩子,火气反倒大了。”段世昌苦笑着摇摇头。她发现账目不对,不是立刻来找他商量,而是先去常家找人,让他有些不满。不过,她能想到借他的力量去对付周家,还是值得高兴的。
“周二不是东西!我原想先放他两年,再叫周璜连本带利吐出来。不过,眼下对付他们,倒是个巧宗。”段世昌略微思量,觉得让玉婕去同周璜闹一场,也是件好事。
到了涵院,段世昌笑得很真诚很温柔地说:“你的陪嫁庄子,你要怎么处置都行。只要记得一样,我们家不靠庄子那点出息过活,庄子上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不论什么,都比不得你身子要紧。你要如何做,我都依你。你也得答应我,不可动气,不可操劳。遇到什么人什么是惹你生气,回头告诉我就是。”
出乎意料,张歆呆了呆,才想起答应一声。似乎,段世昌和周璜并无勾结,还支持她去寻晦气。难以相信真是出于丈夫对妻子无条件的爱护!莫非他们之间有嫌隙,有利益冲突?又或者他巴不得玉婕同娘家亲戚都闹翻,再无一点外援,只能靠他,由他搓揉?
不管是何居心,与她张歆都不相干。就事论事,这种事她不擅长,心中算计,一举成功的把握不超过五分,有他相助,当然好。
“我最近忙得很,抽不出空陪你去。已经吩咐重阳和七夕,挑选可靠人手,那天跟着你去。”说着,段世昌靠过来,拉起她一只手,又替她将鬓边一屡碎发挂回耳上。
张歆坐在椅中,无路可退,房中有丫头,门外有管家,也不好怫然而起,直接驳他面子,更何况眼下还有求他之处,只得垂下头,咬牙忍住,听他凑在耳边轻声喟叹:“玉婕,从前是我不好,看在孩子份上,不恼我了,好么?”
张歆一怔,这算是薄情郎的道歉和忏悔吗?随即心中腾起怒意。人都没了,“从前”是他一个“不好”一个“不恼”就能抹去的吗?
段世昌的手慢慢滑下,落在她开始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摩挲着:“以后,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告诉我。我总会替你设法。你没了可靠的近亲,我段家也只剩我一个,你我有缘,结成夫妇,相依为命。我在外面苦挣苦求,也不过指望能给我们的孩子留下一点家业,好教他们不受那份苦。”
这番话说得柔软又衷心,坐在这里的若是玉婕,多少怨恨,只怕都要化为乌有,弄不好还要扑进他怀里,哭上一通,从此情爱更深。心肠冷硬如张歆,脑中也飞快地闪过一句感叹:其实他也不容易啊!
只是张歆实在受不了他这么人前秀恩爱,愤怒加上困窘,偏偏不能发作,憋得满脸通红,身体微颤,两手紧紧攥着衣裙。
段世昌只当她被感动,触动心中委屈,一时情绪莫名,倒怕她太激动,动了胎气,就要将她搂进怀中安慰。
张歆急忙用手推挡,一面高声唤白芍。
白芍在门外答应。张歆诧异地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丫头们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段世昌只说她害羞,也不生气,还笑着问:“你叫白芍做什么?”
张歆一愣,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发现口干:“叫她倒杯水来。”
段世昌突然发觉自己也渴了,不但口渴,心也渴了,竟有些情难自抑,一想玉婕眼下状况,暗叹一声,老实坐回座位。
不多时,白芍黄芪送茶水进来。给段世昌的是龙井,给张歆的是泡了干玫瑰的白开水。
他二人默默喝完,又说了一会儿话。
张歆得到一个有用的消息。周璜背靠的那股势力,在朝中有些不稳。周璜最近刚被御史弹劾了,说他在徽州收受贿赂,草菅人命。
男女问题
段世昌给安排的出行阵容相当强大。重阳七夕两位管家一前一后,各自带了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护驾。除了白芍黄芪在马车上陪伴伺候,还有六个强壮的仆妇跟在马车左右,将马车护卫得铁桶一般。
在路上,被唤做胡大嫂的边走边在车窗外低声说了些事情:“大管家让奴婢告诉奶奶,出门时见到奶奶的庄子这边的里正派过去的人。庄子生有人闹事,里正怕出人命,想着奶奶才是庄子的正经主人,觉得该叫奶奶知道。”
张歆一听涉及人命吓坏了,就要叫重阳过来问个清楚。她只是想要那个庄子的使用权,可没想要谁的命啊!
“本不该说出来污奶奶的耳,只是既闹出来了,奶奶也要知道个头绪才好处置。是周二爷勾搭了在庄院帮佣的一个妇人,被二奶奶察觉,打了一顿撵回去,闹了出来。她婆家要休妻,娘家要讲理,那妇人要寻死,闹来闹去闹就要往庄院来找主家评理。这事与咱家无关,请奶奶放心。就算真闹出人命,奶奶从未去过那庄子,周二爷又是族兄,谁还能责怪奶奶不约束族兄不成?”
真巧啊!有这种事不奇怪,怪的是玉婕多年不管那庄子,也没什么事闹到跟前,她才想起来要理理庄子,而且就在预备动手的这天,就闹出事来,里正都出面了,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惊动官府?
出门时见到里正派去的人,重阳不亲自过来告诉她,而是让个婆子在路上说给她听,明显没当回事。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事在他们掌控中,可能根本就是他们安排好的。
无论什么时代,从男女关系上搞臭搞垮一个人,都是最容易的。常府原先请的那位先生就是在这方面被揪住短处,不但乖乖走人,还再三请求常府不要声张。张歆让常平去调查庄子情况时,也未尝不曾希望能抓到周璜父子和周二失德不检点的把柄,让事情容易些,只是,这种隐私的事,哪里是随随便便打探几天就能知道的?
段世昌能够让这种事在恰好的时间发作,在那庄上应该是布了人的,手中也多半有周璜等人的把柄。他早就在等待时机,落井下石了吧?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周璜怎么就得罪段世昌,被惦记上了呢?
张歆下意识地一哆嗦,提醒自己下次对上那个男人,一定要更加小心。
他们到达时,庄院里又是哭声又是骂声,正热闹着,不少农户仆佣正事不做,挤在门口看热闹。重阳带人吆喝了几遍,才使他们让开一条道,放马车进去。
庄院地方不大,前面的院子还算宽敞,只是此刻挤满了人。
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倒是众目睽睽之下,安全一些。有里正在,她又是这个庄子的正经主人。庄户们不会对她如何,充了几年“主人”的族兄族嫂却是不好说。
张歆戴上纱帽,让垂下的轻纱遮住大半个身子,在丫头的搀扶下下了车,立刻被六个婆子团团围在中间。
周二妻子丢下那一干人,赶过来相见过,就要拉张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