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书记家吃了便饭,又交谈了会,见已经九点多年了,李学之请身告辞了,明天水泥厂的职工大会还需要作点准备,吴新宇也没留他,反而把他送到了门口。
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晚上,周遭寂寞宁静,道路两旁的路灯格外刺眼,秋风吹得高大的法国梧桐簌簌直响,偶而几片落叶在路面上旋空而起,略显凄凉。李学之不觉紧了紧衣服,双手叠抱在胸前,顺路往住处走去。
接近有八幢五层楼的县委政府家属区,渐渐路上人来人往的闹热起来,骑自行车的、摩托车的不少,也有小车穿进穿出,不是有人从身边走过打招呼,也有一家子人从外面回来,李学之这才感觉到温暖点,见人家一家人和和睦睦,亲亲热热,不禁心里一软,深深思念起妻子女儿来。
李学之快步走向第三栋楼,想赶紧进屋里跟老婆孩子打个电话,谁知楼梯间黑灯瞎火的,又不知谁把自行车栓在楼梯扶手上,一不留神狠狠地撞在车把子上,把腹部戳地一阵火辣辣地痛,他倒抽哟口凉气,嘴里不由痛苦地唤了声:“哎哟!”那自行车也咣地一声倒在地上,把个窄窄的楼梯口给堵住了。李学之用夹着包的手捂着被撞之处,就着一楼两家人的门缝里漏出的微弱灯光摸索着蹲下,去扶倒地的自行车,心里暗叫倒霉。
这时一楼右边住户的门呼地拉开了,李学之一惊望向门响的方向,可刺眼的灯光使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眼睛,不妨腋窝下的包扑通掉到了地上,又急忙低头捡包,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门里出来一个年近四十的男子,他借着亮光仔细一瞅冒冒失失碰倒自行车的人,竟是代县长李学之,他急忙一把扶起李县长,顺手捡起地上的包,说:“哎呀,是李县长,撞着那里了啊?快到屋里坐会。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自行车,明明知道路灯坏了还栓这里,不是坑人嘛。”
要平时李学之会谢谢他之后就上楼回自己屋了,可吴新宇的话好象起了作用,犹豫了会说:“谢谢你,还真是撞痛了,就到你家坐坐。”那男子听李县长答应了,一侧身把他让了进去。
李学之走进客厅,四周打量了一下,只觉得是个很普通的家庭,虽然大楼才修好两年,但屋里装饰很简陋,家具也都新旧混合,唯一的电器就是一台25寸彩电了。男主人高瘦身材,衣着简单,满脸笑容,也许来了难得的客人举止有点失措,看上去象个老实人,很面熟,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在哪个部门工作,李学之不禁有点歉然。
男主人的确很激动,他在县政府工作了近十年,这是唯一一位进了自家大门,而且坐了下来的县级主要领导。他一边递烟一边请李县长坐下,自己则赔笑着坐在一旁冲里屋喊:“丽明,快倒茶,李县长来了。”
李学之微笑着说:“哦,不要太客气了,我坐会就上去了。我们现在是邻居,我住三楼的。以后还要多照应啊。”
男主人憨笑着,还不时搓搓手说:“我说怎么这么晚了您还望这里跑,原来您住楼上啊。这家属楼的路灯经常不亮,过道上还有人经常堆这放那的,熟悉的人还好,摸索着还能上去,如是偶尔来的人就容易撞着。这不我一听到外面自行车倒了就知道有人撞上了,我就赶紧拿了手电出去,准备帮人照路。”说完把手里的电筒扬了扬。
里间门一响闪出个中年妇女,满脸是笑,高尖的嗓音带着夸张的喜悦说:“哎呀,李县长您可是咱们家的贵客呀。真是请都请不到咧,您坐着,我这就泡茶去。”
李学之客气地应着:“嫂子,我可是不速着客呀,添麻烦喽。”
那女人进了厨房,还回着话说:“哟,真是贵客。我家刘亮在政府工作也快十年了,您是第一位上门的县长。我家简陋得很,实在也是不敢接领导上门来做客,怪寒碜人的。今天李县长上门,是不是我们家老刘要进步了呀?”
刘亮老脸一红,冲他老婆说:“丽明别胡说。李县长也是住咱们这大楼里,刚才天黑不熟悉路撞上了,我开门准备用电筒照照路,见是李县长,就冒昧的请进来坐坐,跟进步没关系!”又冲李学之歉然地笑笑说:“老娘们胡说,您。。。。。。”
丽明端着茶走了出来轻轻搁在李学之面前的茶几上,笑着说:“李县长,您喝茶,我们老刘真是头牛,人真是老实巴交,干工作也是勤勤恳恳,从下面调到财委都快十年了,还是副科级,今天李县长上了门,我还以为是要提拔了呢。原来是路过啊。”她也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仍是笑咪咪地说:“其实我们家老刘也应该提提了,以前他手下那些人现在不是乡长、就是乡党委书记,他连个职务都没有。您新官上任,也提拔一下老臣子撒。”
刘亮听他老婆絮絮叨叨,脸面有点罩不住了,脸涨得紫红,低声冲他老婆喝道:“你跟我进去,李县长难得来一回,就听你唠叨些屁话啊!进去!”说完又冲李学之笑笑,那笑比哭不见得好看。
丽明霍地站了起来,眉毛一立就待发火,可一瞥见李学之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看电视,硬生生咽了嘴巴里的话,一扭身进了房间。
李学之这才知道男主人叫刘亮,在财委工作。他呵呵笑了笑说:“老刘啊,嫂子在哪里上班呀?”
刘亮脸色渐渐好看了些,说:“在县城三完小教书,只是丽明是原来民办转的公办,没有文凭,考了几年也没考到,这不学校要她不上课了搞后勤。正生气呢。唉!”
李学之看了他们的居住环境也知道经济上并不宽裕,又问道:“老刘,孩子多大了呀?”
刘亮又叹了口气说:“今年十八了。读高三,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在县城一中读书,您说学校也要求得奇怪,明明就住在县城里,偏偏要孩子寄宿,还不许回家吃饭,这高三要紧关头了,在学校能有啥好吃的?唉,这到底是搞什么嘛!回趟家就是要钱,要钱!交了六百多学费,还不时交这交那费,我算了算,开学不到两个月就交了三百多了。听孩子说有不少农村的学生都是借债读书的!这学校是不是想发学生的财哟!是不是存在乱收费问题呢?”
李学之皱了皱眉,心想这老刘怎么了?老是唉声叹气的,难道日子真不好过吗?就说:“学校的问题只怕也有哟,怎么不让孩子们回家吃饭呢?难道想靠学生发财不成?乱弹琴。按你们两口子的收入,应该还有节余吧?”
刘亮心想这李学之真的问得稀奇,你也在这里搞了四年了,难道还晓得这里的开销?心里想归想,可嘴里还是实踏实地说:“我和丽明一月收入最多也就不超过一千四。孩子每月住宿费伙食费学杂费平均不低于四百。为了小的,老的就艰苦点,她在学校吃饭,我在机关食堂吃饭,这样就省了不少,两人也就不到两百的生活费,按说还有剩余,可最大的开销就是人情往来,我和丽明都是老黄县人,亲戚朋友同事同学不晓得有多少。人家婚嫁丧葬、乔迁高升、生辰寿诞都请你去捧场,接你去庆贺,那你还非去不可,要不就得罪人了。您知道的,交个朋友好难,得罪个人却真的容易。于是就这好去喽,普通关系一百,好朋友老熟人就得两百三百,如果是。。。。。。反之一个月下来不到财务上去借钱应付就算是挺好的了。”
看着老刘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李学之心里一阵同情,刚到黄县时也为人情交往弄得烦躁不安,很是反感,也就渐渐摆脱了纠缠,人倒是落个清静了,可人家也不通知你了,也就当没你这人是朋友了。于是见面后越来越客气,关系也就越来越疏远了。李学之不禁也叹了口气说:“人情是把锯,你拉来他拉去,一点钱尽让饭店老板、烟酒商人赚了去,自己是交了朋友了,热闹了,可兜里空了,说不定还要借债!何苦来哉!”
刘亮又点起根烟吧嗒吧嗒抽起来,劣制烟熏得李学之只眨巴眨巴眼!他却浑然不觉,一番话勾起了他满腹辛酸,只顾解气地说:“你要说是平等地往来都算了,日呢活一辈子,谁都要办点事热闹热闹,这不我孩子明年如果考上了大学,我非得好好办一次。最可鄙的是某些领导了,借题发挥,借此敛财!什么事情都办、什么都敢拿出来办,什么夫妻合做一百岁寿诞啦、老父老母合做一百四十岁寿诞啦、只要是派得出由头的都来大摆宴席!一些溜须拍马的人见有某些领导要办事,就主动挑起承办的担子,到饭店定餐啦、准备回礼的礼品啦。最无聊的就是上门收人情礼金,按规矩是去吃饭的时候才上礼金嘛,他却搞得象摊派一样到办公室去收。如果你拿少了,他还很生气,非得要跟他们一样的!那些领导就坐在家里得礼金,不怕告诉你,曾经某位县级领导乔迁新居,光是人情簿上记录的就上了十万元,还有好多没上簿的,我和一些人估计绝对不低于二十五万的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