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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1页)

翟让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的身边簇拥着数百名精锐骑兵,一直努力维持着阵形。在杂乱的奔跑声中响起了军官们狮虎般的狂吼,他们喝斥着、驱赶着,不准步兵横窜,于是万人大军在快速撤退的途中,队形并没有乱到溃不成军的地步,而是隐隐保持着一种无形的板块式联系。当隋军骑兵迫得太近时,瓦岗军便转身射出一阵乱箭,投出一批长枪,乘隋军骑兵忙于遮挡,又快速地将两军拉开一段距离。

两军在原野上奔跑,一方边战边退,另一方强有力地推进,迅速离开了原来战场十几里地。

如果张须陀将军像往常作战一样带领着骑兵冲在最前,那么他应该看出大海寺一带复杂地形隐藏的重重杀机,至少他会将大军追击的速度放慢,然后令一支骑兵先驰到大海寺北面的树林里搜查一阵,若无异常再向前进。但是他现在行进在骑兵的后部,步兵方阵的前列,在这个结合部,就像两根系在一起的绳索的节点,他用自己的吼叫声和战刀把步、骑两种力量扭成一个整体,以预防着抗击前方敌军突然发动的反冲锋,这支敌军非同寻常,它总是云一样地飘走,又云一样地飘来。处在这个结合部上,他看不见前方正在发生的微妙的地形变化。而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则按照将军在战前的部署,谋求紧紧地咬着敌人,狠狠地压迫敌人,最终将敌人阵形冲散,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等到张须陀将军想起来后悔,战局已覆水难收。

当隋军骑兵越过大海寺继续向前追击瓦岗军,张须陀率领步兵方阵紧随其后,依照一种流水或者风一样的惯性,呼拉越过了大海寺。就在这时,李密带着高猛、常何等数十名游骑和一千名步兵从大海寺北面的树林里冲出,出现在隋军步兵方阵的背后。

在放箭射击之后,李密带领下的一千多瓦岗军步骑,像一把巨大的刀子嵌进了隋军步兵方块的后背。他们挥舞着刀枪猛砍狠戳,大批隋军步兵来不及转身便中刃倒下。在出鞘之前,玄铁剑就像有预感似的,伏在高猛背上轻轻地哭泣,高猛刷的一反抽,它像一条黑龙奔腾而出,在半空中飞旋着,只听得“夺、夺”有声,一个个人头、一只只断手、半截半截的脸面飞起到半空,血光噗噗彪在高猛身上。高猛和常何带领数十名游骑,向隋军纵深猛插,玄铁剑下挡我者死,隋军纷纷躲避,人流丛中闪出了一条水沟般的通道。这水沟急速地打了几个回旋,便将隋军步兵阵形搅乱了一大片。

张须陀勒马转身,拼命地去堵住惊慌乱窜的步兵们。他逼令部分精锐向着李密队伍冲杀方向迅速列出一小块方阵,还没等他完成这一部署,身后的骑兵又乱哄哄地向步兵退缩,左右两边的军士们也惊惶地骚动起来——在广阔的原野上,有三支瓦岗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向张须陀军滚滚杀来,他们高声呐喊着,人头黑压压的,像黑色的洪水汹涌而至。南面是反身拒战的翟让部,约有上万军士;西面是从一处洼地杀出的徐世部,有五千军士;东面是从一条水沟跳出的王伯当部,有三千军士。这三支瓦岗军很快杀奔过来,将隋军团团围住,又不断地派精锐凶猛地突入隋军阵内,把隋军冲得步骑杂错,互相践踏,乱不成形。

张须陀眼里的血海已经消退了,现在被后悔和绝望充满着。有片刻,他甚至立马站在动荡不定的人群中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武骑尉韦鼎领着一簇铁骑驰过来护卫他,他收住散乱的神色,突然大吼一声,拍马率队向北冲去。在砍杀了十几位瓦岗军步兵后,这一队人马被高猛、常何带领的骑兵拦住了去路。韦鼎奋力驱马撞向高猛,张须陀乘势从侧边空隙冲出,一路突进,终于跳出了两军交锋的战团,来到北边草地上。

张须陀扫视了一下四周,见只有十几骑跟着,便问道:“秦琼在哪里,罗士信在哪里?”众人回答不知道。张须陀失神地看了看身后的原野,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猛一锁眉头,率众重新驰入战场。

大隋建节尉秦琼正紧张有序地收拢着人马,他壮实得像座铁塔,眉宇间隐约像有惊雷要迸发,却又在乱军中立马不动。他身边簇拥着二百多名铁骑,手持刀枪,布成半弧形。王伯当率领的步兵对他们连续发动了三次突击,都被赶羊似地给驱赶了回去。秦琼也不追赶,只是大声吆喝着,招呼散乱的步骑向他靠拢。忽然,他听到了远处乱军中张须陀发出的喊叫:“秦琼啊,秦琼啊,你在哪里?”声音狂乱中含着凄怆,就像父亲在找寻失散的儿子。秦琼眼泪刷地流下,他纵声大叫:“将军,秦琼在这里!秦琼在这里——”但是张须陀的喊声却越飘越远。

秦琼令骑兵组成冲锋队形,准备向张须陀刚才喊叫的方向靠拢,这时,却有一彪军冲杀过来,为首的身穿红袍,手中的长枪跃跃欲试,像蛇头吐着蛇信儿,隋军步兵见状惊骇得纷纷躲开,秦琼认得,那是瓦岗军“飞将”单雄信,曾经与他多次交过手。面对单雄信的锋芒,三名隋军骑兵拨马上前,同时举枪向单雄信捅去。只见单雄信在马上轻忽一闪,伸左臂夹住刺来的两支枪,右手举枪,笃地将第三支枪荡开,乘势斜插,捅进那隋军的腰部,用力只一挑,像挑稻草人似的,将那隋军挑到半空中,“啪”的一声扔下地。另两人吓得弃了被单雄信夹住的枪,掉转马头便逃,但他们的马却没有单雄信的枪快,只见那枪头倏地飞入一人的后背,又哧地拔出一道血光,在空中像杂耍似的崩成弓弧,重重地弹在另一人的腰胁间,那人当即口喷鲜血向前倾倒。

“秦琼,还不快快下马投降!”吼叫间,单雄信的长枪已突到秦琼面前,秦琼举锏将它架住,大吼一声发力,反转铁锏将长枪朝下压,两件兵器在空中像两头畜生较起了劲儿,胯下对冲的战马却擦肩而过,把缠斗在一起的两件兵器给生生拆开。

单雄信猛勒战马,正要调头再冲过去,忽见一员飞骑从外面杀将过来,鼓鼓的黄色披风里露出麻杆一样细的胳膊,正是大隋建节尉罗士信!那罗士信将手中所提一物猛地向单雄信掷去,单雄信挥臂将它格开,感觉好生古怪,朝下一瞧,一个人头正在地上打滚儿,激得他身体一颤。他害怕受到罗、秦二人的前后夹击,举枪拨开罗士信刺来的枪头,像一阵红色的旋风飞驰而去。

张须陀已经杀进杀出了三次,都没有能够找到秦琼和罗士信。他的心智逐渐溃乱,浑身感觉疲惫无力,体力已消耗得差不多了。身边卫士刘武对他说:“将军,不要再找啦,我们还是冲出去吧。”他双眼绝望地看了看天空,长叹一声:“唉,主力都丢光了,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皇上!”这句话帮他完成了正在脑海中运筹的思考。他既下定了决心,便不再抵抗,任一支飞箭噗地钻入大腿。他曾经是多么骄傲,踏平了多少盗匪,皇上对他的器重更令他无比的自豪。皇上曾令宫廷画家把他和罗士信作战布阵的场景画成一幅宽轴,派中使中使:皇帝的专职使节,一般由宦官担任。送往前线,当面交给他。“还有另一幅同样的画,朕把它挂在皇宫里,”在中使随身所带的诏书中,皇上这样说,“只要一看到它,朕就能立即想起两位爱卿的忠勇和劳苦。”这幅画被他视为最金贵的宝物,一直带在身边。

又一支羽箭透过正在与敌人格斗的隋军的空隙飞过来,嗖嗖有声,没入了他的腰胁,他疼得牙关紧咬。“将军,”刘武哭着上前挡在飞箭所来的方向,喊道,“您这是何苦……”正要弯腰帮他拔箭,他一摆手:“不用白费力气了,我的心意已决定了。”他从斜背的包带里艰难地取出皇上的赐画,把它交给刘武,“你们争取逃出去吧,这幅画是皇上恩赐的,非常金贵,请帮我把它交给罗士信。皇上啊——”他又一次长声叹息,随即横刀往颈脖处一抹。

秦琼和罗士信带着二百多名骑兵组成了一个菱形冲锋阵,在乱军中向东突进,途中所向披靡。秦琼和几名铁骑边驰马边叫喊:“将军,将军,你在哪里?”突然,斜刺里冲出刘武和几名卫士,老远就嚎哭着喊道:“将军已经自决了!”他们边哭着边跑过来,把皇上的赐画递给折马赶来的罗士信。罗士信打开赐画一看,顿时嚎啕大哭。

秦琼头脑里一阵晕眩,感觉天空像个倒扣的盘子在摇晃,忙双手撑扶在马鞍上定神。但是当他发现其他铁骑个个面露惊恐之色时,他的心顿时冷静下来。他硬生生收住眼泪,低声对众人喝道:“要活命就不要惊慌!听我的号令,前队变后队,向刚才的步兵队靠拢!”在他和罗士信的指挥下,这簇铁骑保持着严整的队形,缓缓向西北驰去。

一骑红衣人率数百名步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又是单雄信,他找来了帮手高猛,吵嚷着要与秦琼和罗士信好好厮杀一场。“秦琼快投降吧,不然我要割你的人头当夜壶儿!”单雄信大声吼叫着拍马冲过来,高猛迅速驱马赶到他的侧翼作掩护。秦琼和罗士信相互对视了一下,突然像打雷一样发出一声狂吼,率众铁骑迎上前去。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响过后,地上呼拉倒了一大片人马,还有七八个军士在马身下凄厉地哭喊着。

混战中,高猛的玄铁剑承受了秦琼的铁锏连续三次的重击,每一次都好像是一堵高墙压了过来,令他感到气闷。这人好大的力气!可玄铁剑也不是等闲之辈,就在双方第三次错开马头的一刹那,随着高猛一招“金鹏展翅”,玄铁剑划过一道黑弧,轻轻掠过了秦琼的左臂,在半空中洒出一线红光。秦琼若无其事,也不掉转马头,纵马直接飞驰而去。

“这人好生了得,受了伤,却像个铁人没有动静。”高猛一边沉思,一边驱马避开一具倾倒过来的战骑的身体,“今日玄铁剑已经饮了一位好汉的血,又伤了这位好汉……唉,人在杀场,身不由己。”

单雄信正与罗士信架枪角力,渐渐有些占了上风,忽见斜刺里一骑飞驰而至,一道铁锏向他当头砸来,他慌忙拨马后退,挑开罗士信的枪头,横枪去架那铁锏。铁锏的主人秦琼已驰到近旁,却猛然纵身侧出,在双马交错的瞬间,一锏反打在单雄信座骑的后腿上,那座骑的后腿应声折断,整个马身像颓墙断壁倾倒在地上,把单雄信跌了个五脚朝天,有这么短短的一刹那,他像个红色的蛤蟆乱蹬着四肢,随后才翻身滚爬起来,说不尽的狼狈。不远处高猛慌忙拍马来救。

秦琼也不恋战,和罗士信旋风般兜了一个小圈,救出大部铁骑,迅疾向西北角的步兵群驰去。

单雄信已爬起身来,在后面跺脚大骂:“秦琼你这个王八蛋,偷袭马的屁股算什么好汉,有种的再给我回来……”正吵嚷间,忽见徐世带着上千人组成的长枪队浩浩荡荡地杀奔过来,正在格斗中的一些隋军散兵见了,像兔子见到了猎人,盲目地四下躲避。

“看啊,”徐世左手一扬,“张须陀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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