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林巴巴,”他用英语跟我打招呼,“每个人都在说你抱了熊。”
“哈罗,纳雷什。手臂怎么样?要不要我看看?”
“如果你还有时间的话,当然好。”他答,改用他的母语马拉地语。“现在刚好是休息空档,我大约在十五、二十分钟内就得回去。如果你忙,我可以改天再来。”
“不忙,现在可以。来,坐下,我看看。”
纳雷什的上臂被人用理发师的折叠式剃刀划了一道,伤口不深,我先前已替他绑上绷带,照理说应该已经愈合。但他工作环境潮湿不干净,加重了感染的风险。两天前我替他上的绷带脏了,被汗水浸透。我拆下绷带,把脏掉的敷料放进塑料袋,之后要丢进公共火堆烧掉。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但仍是一片猩红带着些许淡黄色的发炎。哈德拜的麻风病人先前给了我一罐十公升装的手术消毒液。我用它洗了双手,然后清理伤口,大体上用擦的方式洗净,直到毫无白色感染痕迹为止。那想必很痛,但纳雷什忍住,脸上毫无疼痛的表情。干了之后,我把抗生素药粉挤进伤口里,盖上干净的纱布,缠上绷带。
“纳雷什,普拉巴克跟我说,前几天晚上你差点被警察逮到。”我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用我的破马拉地语结结巴巴地说。
“普拉巴克就是有这讨厌的习惯,喜欢到处宣传事情。”纳雷什皱起眉头。
“还用你说。”我立即回答,两人大笑。
一如大部分的马哈拉什特拉人,纳雷什很高兴我有心学他的语言,他也和大部分的马哈拉什特拉人一样讲得慢而标准,好让我听懂。在我眼中,马拉地语和英语完全不同:其他语言,例如德语或意大利语,和英语有类似之处,有共享的字,但在马拉地语完全找不到。但马拉地语学来容易,因为马哈拉什特拉人知道我想学后非常兴奋,非常热心地教我。
“你如果继续跟阿席夫那帮人去偷东西,”我说,口气较正经,“你总有一天会被逮到。”
“我知道,但我希望不会,我希望佛陀站在我这边,我是为了妹妹才这样做。我祈求平安无事,因为我不是为自己而偷,而是为我的妹妹。她再过不久就要嫁人了,但是答应要付的嫁妆钱仍然不够。那是我的责任,我是长子。”
纳雷什勇敢、聪明、工作勤奋、对小孩子很有爱心。他的小屋比我的大不了多少,却还住了他的父母和六个弟妹。他睡在外面的地上,好腾出空间让弟妹睡在里面。我去过他的屋子几次,我知道他在世上所拥有的东西,全放在一只塑料购物袋里。里面有一套供换洗的粗布衣、正式场合和上庙里拜拜时所穿的一条好质料长裤、一件衬衫、一本佛经、几张照片、一些盥洗用品。除此之外,他孑然一身。他工作所赚的钱或用偷来的小东西换来的钱,全交给母亲,需要时才跟母亲要点小零用钱。他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人穷,眼前又看不出光明的未来,所以他没有女朋友,也很难讨到老婆。他的日常消遣之一,就是跟同事去最便宜的戏院看电影,一星期一次。但他是个开朗、乐观的年轻人。有时,我深夜回家,走在贫民窟里,看他缩着身子,睡在屋外的小路上,瘦削的年轻脸庞,沉睡的疲倦笑容,一派安详。
项塔兰 第十二章(7)
“那你呢,纳雷什?”我问,用安全别针固定绷带。“什么时候要讨老婆?”
他站起身,弯曲手臂以放松紧缠的绷带。
“普娜姆嫁人后,还有两个妹妹要嫁人,”他解释说,面带微笑,摇摇头,“得先替她们找到婆家。在我们孟买,穷男人得先替姐妹找到丈夫,自己再讨老婆。很奇怪,是不是? Amchi Mumbai; Mumbaiamchi!”这是我们的孟买,孟买是我们的!
他走出门,未向我致谢,到小屋让我治病的人通常都这样。我知道不久后的某天,他会邀我到他家吃饭,或送我水果和特殊的焚香做回报。这里的人以行动而非口头表达感谢,而我已接受这习惯。纳雷什缠着干净的绷带走出小屋,几个看见他的人走上前来要我治疗。我一一治了他们的病痛,包括鼠咬、发烧、感染起疹、癣,也跟他们每个人聊天,了解最新的八卦。八卦消息就像无所不在的尘暴,沸沸扬扬,不断扫过小巷和水沟。
最后一位病人是个老妇人,由侄女陪同前来。她说胸口左侧痛,但印度人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定,使得检查病情变得很复杂。我请那女孩叫人来帮忙,她找了两个年轻友人到我小屋。两名友人在老妇与我之间高举一张厚布,让我完全看不到她。那女孩站在她婶婶旁边,视线可越过厚布,看到坐在另一边的我。然后,我摸自己的胸部各处,那年轻侄女照我所摸的位置,摸她婶婶的胸部。
“这里会痛吗?”我问,摸着自己*上方的位置。
帘子后面,那侄女摸她婶婶的胸部,询问同样的问题。
“不会。”
“这里呢?”
“不会,不是那里。”
“这里呢?”
“对,那里会痛。”她答。
“这里?或这里呢?”
“不会,那里不会。这里有一点。”
就这么比手划脚,透过她侄女那双看不见的手,我终于判定这老妇胸部有两个发疼的肿块。我还得知她深呼吸、举重物时胸部会痛。我写了封短笺给哈米德医生,详述我的二手观察结果和结论。我要那女孩立刻带她婶婶去给哈米德医生看,把我的短笺拿给哈米德。话刚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