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卿言还在星城实习的时候发生的事。
何傲君和卿言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被不同的师父带着学习做些最基础的工作,因而并不像后来成为搭档之后那样几乎每天都呆在一起。何傲君的能力自不必说,但无论侦查学和警务战术的成绩多么突出,没法熟练使用excel和powerpoint的卿言初入职场最大的难题依旧是办公软件。
那天,跟着师父连续看了十几个小时监控的何傲君终于熬出成果,有精无神的对还在翻excel教程的卿言打了声招呼,可算能下班回家好好睡一觉。卿言这边录入着数据,只对她挥了挥手,权当回应。
这之后过了不久,卿言终于将需要的信息收录完毕,也准备收拾收拾下班,门口的接警区突然有人报案。明明是很常见的事,接警员的位置就在大厅的侧边,大部分时候负责接警的同志都会通过电话收到报案,但亲自来报案的也时不时会有。那件案子本身也只是附近小区的居民的车被人用钥匙刮伤,并没有什么人身伤亡,仅仅是一起普通纠纷。
卿言原本只是在走出门口之前瞟了一眼报案人而已,仅仅一眼,她便被一种莫名的感觉钉在了原地。意识世界被某种不能言说的东西封闭起来,卿言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敢想,她的思维不敢往前一步,甚至有一种再深想下去她就会跌入无边悬崖的感觉。可她却已经猜到了那东西的实态。不知是她太善于观察,抑或这是某种血脉相连会产生的反应,总之,在那位报案人开口的那个瞬间,已经强迫自己压制住本能,尽可能维持正常的走出大厅的卿言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与她仅有几步之遥的那个人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
报案人掏出了身份证,在依照报案的程序做身份登记。卿言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去听,更不要记住,可她就是挪不开步伐。
她直愣愣的站在原地,那个名字和那串数字几乎是强硬的灌进她的脑袋里。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像个傻子一样转过身去,又或者是刚才在门内就僵在原地。那人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异常,注意力依旧放在自己的案件上。
“小卿?”这僵局被下班路过她身边的同事打破,当然了,任谁都会觉得下了班不赶紧回家,反而傻站在门口的人很奇怪:“站在这儿干嘛?想啥呢?”
“……没什么。”
卿言几乎算是逃离了现场。她不敢回头确认那人听没听见那声“小卿”,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察觉到什么异常,又或是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切,甚至就算是打了照面,也依旧认不出卿言。
一整夜,卿言脑子里全是那个人的侧脸。她恨自己的记忆力那么好,只看了一眼就能把那人的样貌记得那么清楚。她比自己想象中矮一些,也比自己想象中年轻。这是件好事,不是吗?毕竟过得很苦的女人决不会显得年轻,这至少说明她这些年过得很好。那人的眼神很锐利,当然了,她是来报案的,谁的车被人莫名划了会不生气呢?但她能为了自己的权益据理力争,态度十分坚决的同时语言却很得体,而且住在周围还算不错的小区,开着还算不错的车,更是印证了卿言的推测。无论是从物质层面,还是从精神层面,那人现在都是一个过着中产生活的普通女人。
卿言只想赶快睡过去,快些将这早已与她无关的一切从脑海里赶走,可她越是试图忘记,那张脸就越是清晰。
别想了,快别想了。她心里对自己说,不是早就决定不会去打扰她吗?
她也说不准自己是在做梦,还是一直都没睡着,脑子里的东西因为疲劳和压力开始扭曲化,总之,在她意识到天亮之前,从那人背后走过的记忆莫名变成了她停下了脚步。
卿言站在那人面前,叫她“妈妈”。
那人也回过头来看向她。
对视的那个瞬间,那人的身形却开始不断的变化,开始变得年少,变得瘦弱矮小。那人原本画着淡妆的脸变成纯粹的苍白,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一件宽大的校服。卿言不禁将视线缓缓下移,她很难不去看那人细瘦的身躯正中,那怪异的鼓出来的孕肚。
那人变成了卿言噩梦中最常出现的样子,卿言从不敢直视她眼底熄灭的余灰。
十五岁的卿采荷开口问道:“你希望我回答什么呢。”
于是卿言睁开眼睛。
她年少时就曾经梦见过这段影像的后续。还是学生的她梦见自己已经成为了大人,身穿警服,站在十五岁的卿采荷面前。她比面前的人高出一头,肩膀更宽厚,双腿更修长,可她开口时的声音却是自己小时候的童音。
她听见自己用那声音对面前的人说道:“妈妈,我成为警察了哦。”
十五岁的卿采荷缓缓抬起头,与卿言对视着,卿言看到那空洞的眼神里微微漾起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