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娘不以为然,道:“你们想着东邻西舍的多说了嘴脸上过意不去,我年老,不惜得面皮,宁得实惠。”回头又与阿萁阿叶姊妹道,“这世间的人,你吃亏退了一尺,他不知恩,反要再进你一丈。酸甜苦辣,各样滋味,哪样吃不得,非得将那亏吃进肚里?”
阿萁闷声偷笑连连点头,阿叶却喜与人为善,不爱咄咄逼人。
金氏听施老娘教孙女,嗔笑:“老伯娘,你家大娘子生得秀气文静,倒似闺秀,不知多少难得,她这般品貌,尽挑拣的好夫婿。你倒好,教她与人争长较短。”
阿叶和阿萁不妨,双双一愣。
阿叶羞得腮飞落霞,眉染红晕,只低低垂着脸,手与脚都不知往哪边放,站在临水台阶上左也不是,右也不对,只恨不能早早归家避在屋中。
阿萁却是以往不曾想过自己阿姊已在嫁龄,只当自己姊妹两人亲厚,长长久久一个屋檐度日,冷不妨听到自己的阿姊也将择夫,嫁入他姓人家,心下顿生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施老娘不知两个孙女心湖如过急流,与金氏道:“贫家贫户,哪来得闺秀?不厉害些撞着恶婆母,生生得搓磨掉半条命。”
她话出口便有妇人笑问:“老伯娘,你家媳妇有身子,定添得男丁,你与亲家备得哪样年礼?”
施老娘答道:“无非干果、糕点粗粗几样,农户人家哪置办得精细包头。”
一妇人摇头:“我家二媳今岁新嫁,年中聘礼酒宴生生掏空了家底,落的好些饥荒,将到年底真是样样短空。这头年年礼轻了怕落人耻笑,亲家跟前也是面上无光,办得合意又要多些花费,真是两相为难,恨不得岁不到终。”
金氏与另一妇人俱笑道:“谁教你强要这一口气?无钱也只得将就。”
那妇人转而问施老娘:“婶娘,你家大郎成天在山中打猎,若得了鹁咕儿、野鸡,求婶娘贱卖于我。”
施老娘一拍腿,跌足:“可不落巧,昨日还猎得一只野鸡,今早剖的肚褪的毛。”
那妇人一愣,喜道:“这倒不怕,熏作腊鸡也可使得。”
施老娘丢了一桩生意,心口生疼,叹道:“说与娘子听,那鸡只剩得半只,可拿不出手做节礼。”肚里直抱怨施进剁了半边给许氏,生生少了进项。
妇人也好生失望,只得道:“婶娘家若这几日得了野物,再知会一声。”
施老娘笑着应下,道:“定留与你。”
金氏旁听得肚里泛酸,叹道:“老伯娘当真舍得,不年不节又不待客,家中也炖鸡吃。”
施老娘暗将嘴一撇,并不理会她,只抡着胳膊敲棒槌。她在家一毛不拔,给了许氏半只鸡真是疼到心窝里,在外却不肯多说一字。
金氏不大识趣,又多嘴舌,又凑过来问道:“老伯娘,你家嫂嫂与赖大起了什么龃龉?”
施老娘皮笑肉不笑,啐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与你何干?将洗了衣裳快家去点豆腐。”
金氏嘴碎多事,最爱操心东家长西家短,占了人便宜,自家也不小器,被人说嘴也不生气,反笑道:“成日家中驴似得推磨,倒不愿家去早,只当躲懒。”
阿萁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阿叶不赞同得悄睨一眼妹妹,阿萁忙闭嘴忍笑,直起身看清风徐过,轻起涟漪,远处一叶扁舟横陈,渔人撒网。
河岸道边有货郎挑着担,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唱:
鹅儿戏水清水塘,成对那又成双……
燕儿穿梭嫩柳梢,捉对那又捉双……
那春娘簪花在鬓旁,回身问了那夫郎:
是奴俏,还是那花娇?
是奴俏,还是那花娇……
货郎唱罢,又喊:“肩挑的南北星货,米油盐醋开门诸事,年画桃符纸烛,眼药跌打伤膏,糕饼糖霜蔬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