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无声播放,江素律随手挑到的是一部喜剧片,人物夸张的动作和表情,场景迅速切换带来强烈的色彩变幻。喜剧一旦没有同样夸张的背景音效作为辅助手段,人物就会显得特别幼稚滑稽,特别可悲,像是被关在马戏团里卖力嘶吼却发不出声音的动物。
江素律低着头,目光落在交叉的手指上,一只手一直在抠另一只手上飞起的倒刺。
程返跟着他走过来坐下,明明是他住了挺久的房子,现在却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尽管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准备新生儿需要的东西,但想象中婴儿和已经到来的情况还是很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是婴儿用品,他的存在感超过了所有人。
但至少,江素律表现得还算平静,也放自己进门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白天睡了,现在睡不着。”江素律又瞥了一眼卧室的婴儿床,孩子还老实睡着。
“孩子睡着了,在房间里,你去看他吧。”
“轻一点。”
江素律什么都不说,开口就提孩子,程返知道他肯定以为自己回来是为了看孩子的。但他不是,比起孩子,他更想见的是江素律,愧疚感更深的也是对江素律。对于孩子,程返还没什么切实的感受。
“我回来了。”程返把手轻轻按在江素律肩上。他回来了,准备承担应有的责任,哪怕是勉强,也强迫自己去做一个父亲。
手掌下江素律瘦削的肩微颤了一下。他手上的倒刺也一个不注意撕到了肉里,那一下很疼,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把手指捏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
“不着急走的话,等孩子醒来再看也行,再过半个小时,他该醒了。”
“我不走。”程返搁在江素律肩上的手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来,一只手握着江素律的双手。
程返有点急切,也有些激动,这让他声音有些发抖:“对不起。”
“你还能原谅我吗?”
江素律被握住的手下意识想往后缩,但被程返抓得挺紧,他呼吸有些急促,低着头也能听见自己重重吸气时发出的“嘶嘶”声。
“你不用道歉,孩子是我自作主张的结果,你没有做错什么。”
“那……”程返为了凑江素律近点,坐在沙发里往下勾着腰背,看起来有些狼狈的样子,“你还能接受我吗?”
江素律没动,也没说话,连刚刚还沉重的呼吸此刻也静止了。
程返知道,就算像江素律说的那样,这件事是他自作主张,但程返的逃避肯定也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他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想这个问题的答案。道理都明白,但这样的沉默仍然令人焦躁。江素律像入定了般,直到电影都播完了,他还是一动不动,与其说是在思考,更像是在发呆。
“江……”
程返正要出言追问,房间里的孩子突然哼唧了几声,大哭的前奏拉响。
江素律条件反射立马站起来,快步往里走:“孩子醒了,我先去看看。”
程返随后站起来跟了进去。
江念月在小床上扭动着身子,嘴角已经撇下了,就在哇哇大哭蓄势待发的时候,江素律熟练地把他托起来抱在怀里。就地坐在床边,快速解开衣带,塞住了那张撇着的、欲哭不哭的嘴巴,一边轻拍,一边柔声安慰。孩子尚未反应过来哭泣的理由就已经吃到了乳汁,之前的不满烟消云散,放出来的那只手也停止了舞动,捏成小拳头扒在妈妈胸前,嘴唇有节奏地吸吮,唇肉相接的地方,半圈乳白色的液体溢了出来。
程返简直看呆了,他无法形容当时的感觉,一种强烈的无可名状的感情击倒了他,让他无法动弹和言语,让他鼻子发酸,眼眶刺痛,只是想哭。
江素律准确又机械地做着他每天要重复很多次的动作,又因为刚刚程返那个问题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等孩子安静下来,他仿佛才终于恢复了神智抬头看了程返一眼。接着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当着程返的面在给孩子哺育,面颊迅速涨红起来,手忙脚乱拉着衣服遮住胸前,匆忙侧过身去。
“你先出去。”
“好,好,我先出去,你不要急,你慢慢…慢慢喂…”
程返语无伦次,慌里慌张,紧张得顺拐出了房间,走到沙发边上才又想起回来替江素律拉上房门。
他顺着关闭的房门蹲了下去,双手抱住脑袋,从下城过来的途中新理的发型被他揉得十分凌乱。他心脏跳得又快又疼,只有用膝盖顶着才能缓解一点,他被一种幸福和痛苦兼具的情感所包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到此为止的人生既苍白也没有意义,既没有快乐,也不曾体验过幸福。他看似浪荡不羁,不屑一顾,其实只是为了掩饰他的懦弱和胆小罢了。不想付出的人,永远也不会有收获。
江素律抱着孩子打开门,看见蹲在眼前的程返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程返也赶紧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