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海强是蔚宁市富周县人,和妻子在县城里开了一家干货店。龚海强死于一场事故,死亡时只有四十二岁,事故就在送货回家途中发生。
栾云凤在丈夫死后守寡六年,把他们赖以生存的干货店开到现在,经过几次对受害者家属的赔偿和向供货商还债,栾云凤已经卖掉了房子,赔掉了积蓄。她和丈夫还没来得及孕育子女,现在她唯一的生计和依靠就是日益飘摇的干货店。
毁坏闵成舟的墓碑后,她就回到了店里。六年前的小县城早已被纳为发展区,和周围的县城组成一片面积可观的城镇群,城镇的样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的店依旧开在逼仄的巷子里,墙皮斑驳,货架稀松。不过胜在价钱公道,乃至低于市价,所以‘海强干货店’得以支撑到了现在。
夏冰洋在面积不足二十平米的店里转了一圈,转到柜台时看到柜台上摆着一罐棒棒糖;很廉价的糖果,五颜六色的包装纸上印着不知名的杂牌子,包装纸已经落了一层灰尘。估计这盒糖只是当做找零用,不过口味倒是很齐全。
他抬起手虚搭在糖盒上空,目光逐一扫过五颜六色的棒棒糖,看到淡黄色的水蜜桃时,伸手想去拿,却在即将碰到糖纸的前一秒停住,转而拿起隔壁的青苹果口味。
夏冰洋撕开糖纸把棒棒糖含在嘴里,从兜里摸出五块零钱放在收钱的纸盒里,走进里间。
和干货店相连的是一间小屋,栾云凤就住在这里。
屋子正中间摆了一张红色圆桌,娄月和黎志明以及女主人栾云凤围坐一圈,而任尔东不喜欢店里阴暗潮湿又满是油腻的味道,借故避出去了。
娄月见夏冰洋从外面进来,拉开身边的一张空椅子,单手拖着下颚略显不悦道:“干什么呢,抓紧时间。”
夏冰洋边在心里哀叹自己这个领导做的真不像领导,边在娄月身边坐下,习惯性斜着身子翘着腿。
娄月每次见他这没骨头的样子都忍不住眼角一抽,想她一个女人都做不到像夏冰洋这样委顿如春水,她每次都担心夏冰洋把他那一把细腰扭成脊柱侧弯。
夏冰洋嘴里含着棒棒糖,看着对面年过四十的女人说:“栾女士,您丈夫的情况我们大概已经了解了。我想知道……”话没说完,棒棒糖被娄月从嘴里拔|出|来,扔进桌边的垃圾桶。
夏冰洋把嘴一闭,摸了摸鼻子,看着栾云凤正色道:“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为您丈夫喊冤?他的冤屈在哪里?和闵成舟又有什么关系?”
七月正是暑天,近来蔚宁更是热,但是栾云凤穿着微针织衫,屋子也不开窗户,脸色如白蜡,想来身体虚到了的一定地步。
栾云凤两鬓已经霜白,但梳的一丝不苟,对待警察的态度也很不友好,脸上满是尖酸和冷漠的神气。
“你了解什么了?”
栾云凤讥诮着反问。
夏冰洋习惯性想让任尔东复述事故始末,但是任尔东跑出去躲清闲了,而娄月是他指使不动也不敢指使的,于是只能使唤黎志明。
黎志明接到他的眼色,翻开记录本,一板一眼背书般道:“2012年4月15号,也就是六年前,龚海强和栾云凤进城送货,返回的时候在718国道发生车祸,龚海强违反交通规则撞死一名行人,龚海强撞死人后曾打120报案,事后却想逃逸,在逃逸过程中再次发生车祸,车辆冲下公路造成翻车,龚海强当场死亡。”
栾云凤神情麻木地听着黎志明陈述当年的案发经过。
娄月问:“既然他已经报案了?又为什么要逃?”
黎志明想了想,道:“当年接警的警员回忆说,龚海强说他在路上撞到一个人,还没死,让警察快点过去。可能他打电话的时候,受害者还没死。当他发现受害者死了以后,就想摆脱自己即将要承担的刑事责任。”
娄月点头道:“有道理。”
娄月还想问什么,见夏冰洋指腹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便不再说话。
夏冰洋平静地看着栾云凤道:“虽然您的丈夫不是蓄意杀人,但他撞死行人试图逃逸,在逃逸过程中再次发生车祸导致死亡。当年的警察在侦查的时候已经确认了您的丈夫车祸逃逸,冤在哪里?”
栾云凤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好像白蜡脱了皮,露出肉里的颜色。她双手紧握,声音哽咽道:“我不是不讲理的人,我承认是我丈夫撞死了人,我也按照法院的判决卖了房子赔偿死者的家属。但是我丈夫不是事故的主要责任人!”
夏冰洋有些惊讶,栾云凤看起来只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普通妇女,竟然还知道一场交通事故的责任人也有轻重缓急之分。
下一刻,当栾云凤把十几厘米厚的文件摔在桌上时,夏冰洋就了然了。
那厚厚一摞,全都是法院的判决书和交通责任认定书,以及不同时期的上诉材料。
原来龚海强死后的六年里,栾云凤一直在上诉。
夏冰洋拿起一叠,随便分了两份给娄月和黎志明,翻开一份起诉状,才看了几行,就发现一处问题。
“第二辆车?”
夏冰洋抬起漆黑沉静的眼睛注视着栾云凤。
栾云凤用糙如树皮的手掌揩掉脸上的眼泪,道:“是,我确定事故现场还有一辆车,而且我丈夫不是事故的主要负责人,我们也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