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来到正厢房门前的时候,便看见敞开的房门内,一张雕花红木的圆桌,上面摆着五六盘的汤水剩菜。此时两个人正坐在圆桌旁,看样子是已经吃过了饭,正等着自己来。
女人今天穿着的是一套紫色锦缎绣花长裙,外面还披着一层薄衫。头上依然别着三根金簪,其中一根还带着珍珠的吊坠儿。脖子上则换了一串大的菩提子颈珠,尾缀上面穿着一颗黄色的玛瑙。手腕则带着一个玉镯同两个双指宽的金镯,而女人身旁,则坐着一位圆脸小眼双下巴,挺着肚子穿着红棕色暗纹绣花长褂的男人。男人的容貌因太胖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反倒是一双眼睛,虽然小,却格外灵活。现在看到韩平走进来,正上下打量着他。
女人理了理自己紫色锦缎绣花的袖尾,抬头像是刚发现来人一样的开口:“呦,来了也不知道吱个声。知道的说一句没教养,不知道的当以为是我这姨母给气受呢。”如今韩家家主就坐在自己身边,女人说话明显有了底气。半点儿没有前一日被韩平差点气死的失态。而此时女人阴阳怪气的一句,让一旁肥头大耳的男人听后登时一怒,手猛地一拍桌子,“混账,十年没回来,一点礼教都没了!”
韩平在心底暗笑,这就开始给下马威了,“爹,韩夫人。”韩平抬手作揖,对着上座的两个人道,多余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了。
“哼!”男人明显对这敷衍的语气不满,原本张开的口,却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而闭了起来。反倒是大大的肚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
“老爷,老爷您消消气,咱们不跟小辈儿一般见识啊。”娇滴滴的姨母一边给男人顺气,一边柔声说道,“您也知道姐姐走的早,我这做姨母的,开头也是想要尽心教导的,怎料碰上个顽童,也是有心无力。说白了,还是妾身没有做好。”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装模作样的抹了抹
自己的眼睛,“本是想着大少爷好不容易回来,我这做姨母的,本着替姐姐考虑的心思,想给大少爷指门好亲事,谁想到,竟是好心没有好肺,大少爷不说感恩,反而开口同我要聘礼。您说咱府里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财啊,风儿,小雨的婚事还没着落,我这里,哪里能拿得出多余的钱啊”女人说完当真哭了出来。惊的身边的男人又是哄又是拍,好半响才算是劝住了不哭。
而此时的韩平,就这样冷着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做戏,即便这两人是自己的亲爹跟继母。韩平脸上依然半分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男人安抚好女人,又转头怒视着站在前面一言不发的韩平,肚子起伏,语气激动:“怎么,你对你姨母给你安排的亲事不满意吗!你也不看看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少爷呢,十年没归家就不说了,回来了也是干干净净的回来!人家都带着功名金银回来,你呢!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就背着一个破包袱!比当年走的时候还落魄!你这个样子,有哪个名门闺秀,大家闺女愿意嫁给你!你姨母本是为你考虑,帮你说门亲事。有的亲结你就烧高香吧!再说那贱奴才的卖身契不也是给了你么!现在还敢转头回来要聘礼?我韩府供你吃供你住,哪样不是钱?你说,你这是安的什么心!”男人说到激动处,抬起一盏茶杯便要丢下去。却被一旁的女人眼疾手快的拦住了,“老爷,老爷这是上好的苏州青釉烤瓷茶杯,碎了就配不成一套了。”男人听罢握住茶杯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眯眯的小眼睛扫视了一下桌子,转手扬起一盘装着咸菜的碟子就砸了下去。
“你这个不孝子!”随着盘子砸落,男人恶狠狠的话也吐了出来。
“说完了?”听见盘子砸碎时发出清脆声音后的韩平掸了掸自己身上没有粘上一丝灰尘的衣袖,语气平静的问道。
上座的女人听见韩平这样平静的声音,心底不由自主的一惊,不着痕迹的抬头偷看了韩平一眼。这一出下来,她以为韩平早就应该气急败坏了才对。而女人身旁的男人明显也对韩平格外平静的语气意外了一下。
“怎么,你还要反驳什么吗?”男人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语气略带威胁的问道。
韩平长腿一勾,轻而易举的将离他最近的圆凳勾到了自己身前。随即拍了拍身侧,便坐了下来。
“首先,爹您要清楚,现在整个韩府,靠着的是我娘带过来的嫁妆在养着。”韩平转头将视线放到偷看自己的女人身上,女人被韩平这一眼惊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包括你手里握着的中馈,那都是属于我娘的嫁妆。我要拿回来无可厚非。其次,肖骁是我韩平明媒正娶的夫郎。是我韩平要用轿子抬进韩府内的,别说聘礼,就是结亲时宴席的规格,也别想短了我一分一毫。”韩平将目光转回到男人黑透了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难不成,爹您希望整个平南城,都知道韩府大少爷,拿不起礼金,办不起宴席,娶了个原是奴籍的奴才不成。到时候,韩府就会成为整个平南城的一个笑话。”
男人想要开口说的话,生生被韩平最后的一句话堵回了嘴里。韩府家主最怕的,不是没权,没钱,没势。他最怕的,是没有面子。韩府是从韩老爷子也就是韩平爷爷那辈子发家的。当时只有七-八岁的男人过怕了被人瞧不起的苦日子,韩家发家后,从乡下搬到城内置办的宅子后,男人生怕别人知道他们以前是从地里刨食的庄稼汉。生怕站在城里比这里的人矮了半截去。因此处处要排场,处处要面子。可惜男人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老爷子死后,韩府就只能靠着韩平母亲嫁进来时带的嫁妆跟老爷子攒下的家底来维持着表面的风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