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缺少水,十几个人要了一盆脏水来,大家胡乱地揩了脸,但是没有水喝。因为洗了脸,吃饭的时候便看不见汤。而且一碗饭还不曾吃完,三角脸就来催过两次了。
接着瘦脸的王师爷带着那两个拿枪的凶脸汉子来了。他吩咐了几句话。吴洪发向他提出回家的话,他用刺人的眼光看了看吴洪发,马上变了脸色,坚决地答道:“不行。你到矿山上去对张先生说。我不管。我是来押送你们到矿山去的。”
“张先生不在这儿吗?昨天晚上他还来过,”吴洪发红了脸着急地说。
“他今天大清早就走了,他坐箱子走索道去的,”他依旧板起面孔说话。过后他掉过头对那两个拿枪的凶脸汉子说:“你们马上照应他们动身,不准有丝毫的耽搁。”于是不等吴洪发再发问,他便扬长地出去了。
升义同情地望着吴洪发,那个年轻人又气,又急,又怕。他低下头,拚命搔头发,接连地对自己说了几次:“好,到矿山上去说,我一定要回去。我又没有把身子卖给你,还怕什么!”
“升义,”老张唤道。
升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出去吗?小王的事情!”老张正经地说。
升义迟疑着还不曾回答,旁边那个凶脸汉子就接嘴说:“现在无论哪个,都不准出去。我们马上就要动身了,王师爷刚才交代过的!”他的脸色非常严厉,声音很坚决。
“我们要出去找小王。他一晚上没有回来。一定是在赌场里头挨了枪,现在不晓得怎样。我们不能够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老张认真地分辩说。
“你不必管闲事,”那个人一面玩弄枪一面说,“他在赌场里头挨了枪,会有人给他收尸。你不必去找他,他活不了。少他一个并不要紧。”
三角脸又跑来接连地催他们动身。老张不跟那个凶脸汉子顶嘴了。他明白多讲话不会有好处,而且在这里开枪杀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并不胆小,但是他知道一些世故人情。
于是这一行人又出发了。人数比昨天少一个,多了两个。少的是小王,多的是那两个凶脸汉子。
时间还很早,街上的景象和昨晚的完全不同,非常清静,没有赌摊,没有闹声,穿麂皮领褂带枪的男子也并不常常在街上出现。
太阳还在东边那座大山后面,山遮住了它的红面庞,但是它却把山顶装饰得金光灿烂的。同时和山接近的那一段天空也染上了粉红色,象一段纱浮在碧绿的海面。早晨的风微微吹拂着这一群人的脸。
晴明的蓝天,自由的风,新鲜的空气似乎给这一群人增加了不少的精力和勇气。包袱在他们的背上并不沉重,他们的脚步也轻快。他们抬起头看天,他们带笑地谈话。
路差不多是一直的。两座大山耸立在两旁。它们在晴天里显得更清楚了。它们是那样高,上面没有一棵树,也没有路,也没有房屋,尽是些崎岖突出的岩石,每一块岩石都有一个可怕的形状,象许多怪兽立在那里。三角脸告诉他们,矿山就在那里,但是他们不相信。山上什么也没有,人怎么能够住在那里呢?
他们一直向前走。路渐渐地往上斜了,房屋也稀少了。他们现在走着上山去的路,他们开始相信矿山就在这里了。他们忍不住失望地问自己:难道这两座满是可怕的怪岩石的荒山就是他们以后长期工作、居住的地方吗?
他们走了一个多钟头,已经走在山上了。前面远远地有一座高大的庙宇。
“这是什么神道的庙?我们在里面歇歇脚,弄口水来喝也好,”吴洪发说。
“你不晓得?那就是赵二祖宗的庙,香火很热闹,”三角脸得意地说,表示他知道得多,接着他又鼓舞众人道:“你们快点走,赶快到那边歇脚去。”
“赵二祖宗?这个名字倒有些古怪!”升义好奇地问。
“你连赵二祖宗也不晓得,就来挖锡矿,真笑话!”老张接口说;“赵二祖宗,那就是挖锡矿的老祖宗呀!”
“人家为何要给他立庙?你晓得吗?”升义起劲地反问老张。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听说他是个好人,很厚道的人,”老张说。
“你们赶快走,到了那边,你们自然会晓得!”三角脸在旁边催促道。
听说有歇脚的地方,又可以弄点水来喝,还可以看些新奇的事情,三角脸现在说话又比先前客气一点,于是大家都觉得高兴,大大地放开脚步走,很快地就走到庙宇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