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直到星期天,我都不会打电话给你,”科因典狱长说,“但你可能会想知道……”为了隐私,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路希尔斯·杜弗里斯昨天晚上死了。”
我沉在典狱长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上:“怎么会这样?”
“艾滋病并发肺炎。”
“薛知道吗?”
典狱长摇摇头:“我们认为,这事情实在发生得不是时候。”
他的意思是,薛已经因为用头撞墙而移至观察室,他们实在不想再给他另一个更沮丧的理由:“他可能会从其他人那儿听到消息。”
“没错,”科因说,“我无法阻止流言。”
我记得,记者曾大肆宣扬路希尔斯的痊愈。这会不会扭转大众意见,增强反对薛的声浪?如果他不是弥赛亚,那么,他只是个“杀人犯”。我抬头看着典狱长:“所以你请我来这里,是要我通知他这则坏消息?”
“布鲁小姐,是你打电话来的。我请你来,是要交给你这个。”他走到办公桌旁,拿出一只信封,“这和路希尔斯的个人物品摆在一起。”
马尼拉纸信封上,摇晃如蜘蛛爬行般的笔迹,注明了迈可神父和我的名字:“这是什么?”
“我没打开。”典狱长说。
我打开信封,把手伸进去。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杂志上的绘画广告,每个细节都十分逼真。然而,仔细一看,我却发现这是一张卡纸,颜料不是油彩,看起来比较接近水彩。
那是一张拉斐尔《主显圣容》的复制画。我会知道这张画,是因为大学时选了一堂艺术史课。当时我曾幻想与那位授课的讲师坠入爱河——一个修长、贫血的男人,脸颊的颧骨仿佛滑雪坡,立体而有形。他总是一身黑衣,抽着印度丁香烟,在手背上抄写尼采的名言。尽管我不是真正在乎十六世纪的艺术,我还是选了这堂课,试图让他对我印象深刻。然后,我才发现他的同居恋人名叫亨利。
《主显圣容》被认为是拉斐尔的最后一幅画作。它起先是未完成的作品,后来由一位学徒执笔完成。画作的上半部,是耶稣、摩西和先知伊莱贾浮在塔波尔山上方。画作的下半部,则是一桩奇迹,一位被附身的男孩等候被耶稣治愈,旁边有使徒和其他门徒。
路希尔斯的版本,和我在漆黑的圆形大教室看见的幻灯片如出一辙。我看得更仔细些,才发现,我的脸取代了摩西的脸,迈可神父则站在伊莱贾的位置。被附身的男孩——路希尔斯画了自己的肖像。穿着白袍的薛,则位于塔波尔山上方,仰望着天空。
我小心翼翼地把画塞回信封,看着典狱长。
“我想见我的委托人。”我开口。
薛走进会议室:“你拿到判决了吗?”
“还没,现在是周末。”我深呼吸一口气,“薛,我有坏消息要通知你。路希尔斯昨晚过世了。”
他脸上的光芒瞬间褪去:“路希尔斯?”
“我很抱歉。”
“他……身体变好了。”
“我猜,实际上并没有。他只是看起来好转而已。”我说,“我知道你以为自己帮了他。我知道你想帮他。但是,薛,你无能为力。当你遇见他的那一刻,他早已迈向死亡。”
“和我一样。”薛说。
仿佛有一只悲伤的手沉沉地压着他,让他弯曲身体,开始哭泣。这时,我感受到上帝给我的感动。投入其中之时,才会发现薛和世界上其他人之间的不同,并未比我们之间的共同点来得深刻。也许我是卷发,并且能串连单字、结合成句。也许我并未被判杀人罪。但倘若有人告诉我,我在世上唯一真正的朋友撒手人寰,我也会悲伤地跪下来哭泣。
“薛。”我困惑地靠近他。为何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安慰他?
“不要碰我。”薛咆哮,双眼带着野蛮的眼神。他一拳向我挥来,我于最后一刻闪开,他的拳头打入介于我们和监视警官之间的双层玻璃。“他不应该死。”薛大喊,狱服前方开始滴血,仿佛一股悔恨的痕迹。一小队警官冲进来救我和他,使劲地把他拖往医护室缝合伤口。证据在此——两方都需要的证据——薛并不是天下无敌。
有一年的初中健康课,老师谈到一件痛苦但明显的事实,我们中的某些人,并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发育得快。这堂课不是用来教我这种腰围比胸围还雄伟的人,或是雪莉·欧坦斯基,她的初潮刚好在六年级生全体集合时来临,那天她刚好穿了一条白裤子。“晚熟的人。”老师笑道。这个词听起来和我的姓氏非常相近,让我整星期都成了众人的笑柄。
我告诉我妈,自己得了腹股沟腺炎,整整三天拒绝下床,绝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棉被下,希望奇迹地能让人生往前跳跃十年或十五年,那样人生肯定会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