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怒气冲冲地说道,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恼火。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已在里窝那和比萨逮捕了许多人。尽管他仍不清楚这场灾难范围有多大,但是风言***他已听了许多,因而他为琼玛及其朋友的安危感到极度的不安。这些军官们故作礼貌,狡诈阴险的问题和不着边际的回答有来有往,他们相互之间玩弄着搪塞和回避这种乏味的把戏,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担心和烦恼。门外的哨兵迈着沉重的脚步走来走去,刺耳的脚步声让他难以忍受。
“噢,顺便说一下,你上次是什么时候见到乔万尼·波拉的?”争辩了一阵以后,上校问道。“就在你离开比萨之前,对吗?”
“我不知道有人叫这个名字。”
“什么!乔万尼·波拉?你肯定认识他——一个高个儿的年轻人,脸上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噢,他可是你的同学。”
“大学里有许多学生我不认识。”
“噢,但是你一定认识波拉,你肯定认识波拉!瞧,这是他的手迹。你看看,他对你可很熟。”
上校漫不经心地递给他一张纸,抬头写着“招供自白”,并且签有“乔万尼·波拉”的字样。亚瑟扫了一眼,看到了他自己的名字。他惊讶地抬起头来。“要我读吗?”
“是的,你可以读一读,这事与你有关。”
于是他读了起来,那些军官默不做声地坐在那里,观察他的脸部表情。这份文件包括对一长串问题所作的供词。波拉显然也已被捕。供词的第一部分是通常的那一套,接下去简短地叙述了波拉与组织的关系,如何在里窝那传播违禁读物,以及学生集会的情况。后面写着“在参加我们这个组织当中有一位年轻的英国人,他叫亚瑟·伯顿,属于一个富有的船运家族”。
亚瑟的脸上涌起一股热血。波拉已经出卖了他!波拉,这个挺身担当一位发起人之庄严职责的人——波拉,这个改变了琼玛信仰的人——他还爱着她呢!他放下那张纸,凝视着地面。
“我希望这份小小的文件已经使你恢复了记忆吧?”上校彬彬有礼地问道。
亚瑟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他重复说道,声音单调而又坚决。“肯定是弄错了。”
“弄错了?噢,胡说八道!得了吧,伯顿先生,骑士风格和唐吉诃德式的侠义精神,就其本身来说是非常美好的品德,但是过分实践这些品德则是毫无益处的。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开始总犯这样的错误。得了吧,想一想!委屈自己,为了一个出卖你的人,竟然拘泥于小节,从而毁了你一生前程又有什么好处?你看看你自己,他供起你来可是没有给予你什么特别的关照。”
上校的声音里含着一种淡淡的嘲弄口吻。亚瑟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他的心头突然闪过一道光亮。
“撒谎!”他大声喊道。“这是伪造的!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得出来,你们这些懦夫——你们一定是想要陷害某个犯人,要么你就是想引我上钩。你们伪造了这个东西,你是在撒谎,你这个混蛋——”
“住嘴!”上校大声吼道,一下子站了起来。“托马西上尉,”他面对身旁的一个人继续说道,“请你叫来看守,把这个年轻人带进惩戒室关他几天。我看需要教训他一顿,那样他才会变得理智起来。”
惩戒室是地下一个洞穴,里面阴暗、潮湿、肮脏。它没有使亚瑟变得“理智”起来,相反却把他彻底激怒起来。他那个奢侈的家庭已经使他养成了爱好个人清洁卫生的习惯,可在这里,污秽的墙上爬满了毒虫,地上堆积着垃圾和污物,青苔、污水和朽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这里的一切对他产生的最初影响足以使得那位受到冒犯的军官感到满意。亚瑟被推了进去,牢门随后关上。他伸出双手,小心谨慎地向前走了三步。他的手摸到滑溜溜的墙壁,一阵恶心使他浑身颤抖起来。他在漆黑之中找到一个不那么脏的地方,然后坐了下来。
就在黑暗和沉默之中,他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夜晚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切都是那样的空虚,完全没有了外界的印象。他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在第二天早晨,当一把钥匙在门锁里转动时,受到惊吓的老鼠吱吱地从他身边跑过,他突然吓得站起身来,他的心怦怦跳得厉害,耳朵里嗡嗡直响,仿佛他被关在一个隔绝光与声的地方已有几个月,而不是几个小时。
牢门打开了,透进一丝微弱的灯光——对他来说则是一道耀眼的光亮。看守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块面包和一杯水。亚瑟向前走了一步,他深信这个人是来放他出去的。没等他说出话来,看守就把面包和茶杯塞到他的手里,转过身去,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再次锁上牢门。
亚瑟跺起脚来。他这一生还是第一次感到怒火中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失去了对时间和地点的把握。黑暗像是无边无际,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对他来说,生命似乎已经停止了。在第三天的傍晚,牢门被打开了,看守长带着一位士兵站在门槛上。他抬起头,惶惑而又茫然。他用手遮住眼睛,以便避开不太习惯的亮光。他迷迷糊糊,不知道他在这个坟墓里已经待了多少个小时,或者是待了多少个星期。
“请往这边走。”看守正色说道。亚瑟站了起来,机械地往前走去。他脚步蹒跚,晃晃悠悠,像是一个醉汉。他讨厌看守想要扶他走上陡峭而又狭窄的台阶,但是在他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时,他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所以他摇晃起来,要不是看守抓住他的肩膀,他就会向后摔下去。
“好啦,现在他就会没事的,”有人高兴地说道,“他们这样走出来,大多数人都会昏过去的。”
亚瑟挣扎着,拼命想要喘过气来。这时又有一捧水浇到他的脸上。黑暗好像随着哗啦啦的浇水声从他眼前消失了,这时他突然恢复了知觉。他推开看守的胳膊,走到走廊的另一头,然后登上楼梯,几乎是稳稳当当的。他们在一个门口停顿了片刻,过后门打开了。没等他想出他们把他带到什么地方,他已站在***通明的审讯室里,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那张桌子,以及那些文件和那些坐在老位置上的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