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读书不为晚
魏同钧送来的礼品堆在客厅桌上,颇为壮观。安裕容检视一番,其中最贵重的,当属两盒参片,两条西洋牌子的羊绒围巾,另有洋酒、糕点饼干之类,均是申城大店售卖的畅销货,包装精美,花团锦簇。陈阿公所谓书信,信封里装的实则是时下最流行的贺年片。新年贺词之外,落款底下临时单加了两行字,大意因俗务缠身须当日返回,遗憾无缘面谢,贤昆仲若到申城请务必莅临下处,当竭诚款待云云。最后还留了个地址与住宅电话。
安裕容扒拉着一堆礼品,笑道:“这人有意思,光送礼,不还钱,莫不是要赖帐?”
颜幼卿皱皱眉:“这是江湖上常用的路数……只不知他是有意无意。”
把银钱亏欠变成人情往来,是江湖客结交朋友的惯用招数。颜幼卿昔日跟随韩三爷办事,海津码头上最兴这一套。
安裕容道:“这些个东西可比借给他的路费贵多了。魏老板大抵不缺那点钱,多半是有意了。礼物送得很用心呐。想必是听说咱们来此地探望长者,特意加了这两盒补品。糕点饼干一大堆,连陈阿公、满福嫂的份儿都出来了。哎,围巾挺不错,看花色必是胡裁缝所言今年碎花新款了。来,戴上看看。”
说着便将那条更显活泼的浅驼色白花纹围巾挂在颜幼卿脖颈上,果然衬得人面容温润,青春年少。
“不过凑巧遇见,举手之劳,怎好收他这许多价钱不菲的礼品。”
颜幼卿欲将围巾摘下。安裕容摁住他,顺手把另一条烟灰色黑花纹的自己戴上,优雅大方。
“唔,配得很,眼光不错。这围巾他不送,我也琢磨着要买,只是镇子上没合适的。”
给颜幼卿理了理,系出个时髦样子,道,“人家特地要跟咱们结人情,这会儿也没法退回去,便收下罢。管他生意人也好,江湖人也好,毕竟有恩无仇,对方或者专图结个善缘。反正来日方长,到底何方神圣,总会知道的。”
两条围巾颜幼卿心里也喜欢得紧,一堆新样糕点,同样送到了他心坎上。听安裕容这般说,便点了头,两人坐在桌边高高兴兴拆包装。
两天后,林满福忽然随同满福嫂上门,拜见两位玉少爷。一来送些过冬菜肴,除去萝卜莲藕芋头冬笋等干鲜蔬菜,还有几条鲜鱼、几块现杀猪肉,叫满福嫂就在厨房腌制熏烤,做腊鱼腊肉。二来则是替江南艺专的厨子表兄捎来俞蜚声的口信,道是有要事相商,请玉容先生拨冗前往一晤。
自上次从清湾镇回转,安裕容本打算年前不再出门,窝在屋里猫冬。进入旧历十一月,气温骤降,又下了几场雨,寒气尤甚。江南不比北方,既无火炕,更无地龙,潮湿阴冷处,连颜幼卿都颇有些不习惯,安裕容更是恨不得日日躲在被窝里不出来,抱着阿卿弟弟肉贴肉取暖。奈何俞蜚声口信内容郑重,且手里还有他半本译稿没完工,看在丰厚报酬面上,玉大少爷总算穿起新做的厚棉袍,戴上羊绒围巾出了门。临出门又转了个圈,嫌弃棉袍样子老旧,与围巾不搭,要换西装。奈何西装实在不顶用,冻得直哆嗦,青白着脸被颜幼卿硬押回房,又换回了棉袍。
“俞蜚声最好是真有要事,否则我定要……”安裕容坐在船舱里,小船没有舱门,冷风呜呜,吹得人透心凉。
“阿哥你定要如何?”
颜幼卿瞅着他,忍不住要笑。挪了挪身子,挡在风口。
安裕容伸手握住他手掌,感觉掌心温热,才接着道:“定要他送上挂在房里那件貂毛大衣来给我过冬。”
颜幼卿想想:“不如咱们在镇上给尚先生寄封信,请他买了差人送一件来?顺便问问他在哪里过年。”
“还是算了,等他差人送来,胡裁缝那里也该完工了。其实也没多冷,只是不习惯这阴湿劲儿……”嘴里这般说,却把自己两只手塞进颜幼卿袖管里,贴挨着蹭他热气。想当初安公子最在意形象不过,曾几何时,于年岁小了自己一截的颜幼卿跟前,面子里子全放下了,撒娇卖乖全无禁忌。
颜幼卿担心他冻手,纵然心里觉得不像话,好在船上只有一个划船的林满福,也就随他去了。
林满福看不明白两人间的暧昧,只以为玉大少爷身子娇贵,道:“回头叫我家婆娘给大少爷做个棉袖筒,暖手最好用。别忘了在镇上买盒蛤蜊油,防冻疮。”
“怎么好又麻烦满福嫂。”
安裕容含笑回应,脸上一点拒绝之意也无。心道四只手塞在棉袖筒里,想来别有一番情趣。
两人到得艺专,问了校工俞蜚声位置,径直找到课室门外。俞蜚声瞥见是他二人,叫学生们自行练习,笑迎出来:“玉容、玉卿,你们来了。随我去见见叶校长。”
有胆大的学生探头追问:“余先生,哪位是新来教授西文的先生呀?”
俞蜚声冲学生斥一声,赶忙将二人往校长室领,同时道出缘由。原来他用了安裕容的译稿做上课讲义,恰逢校长督查巡课,问起详情,因近来缺一位西文教师,于此学年中间,极难招聘,遂委托他帮忙引见译者。
“我于艺术上连略知皮毛都说不上,哪里敢教贵校的学生。”
“西文教师只负责教西文,至多掺杂些艺术范畴词汇,以玉容之才,必能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