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些贪污国库的人能被惩治,那是人人都拍手称快的事儿。只是大街上一个个咒骂加吐唾沫的人都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做下人的人,当然对主子们的事情知之甚详,甚至可以说了若指掌。毕竟主子再聪明能干,也不能亲力亲为不是?主子只是发一个命令,事实上的实施者,都是这些下人们。
好在这些人也都知道,宫里的有些事儿,那就是死也不能对外说的。可就他们说出来的这些,就已经够皇上和官员们头疼的了。
不光是宫里的,还有这些个皇亲国戚家里的,王公贵族家里的,反正上三旗中有名有姓氏的人家,谁也没跑,就是那个刚进京每两年的郑家,对,就是郑克臧、郑克塽兄弟两个汉军侯,也又一地鸡毛被扒出来。
他们进京后被编入正黄旗,还因为兄弟相争,都做过“江都王”,都投降了大清,还一个占长,一个占名分,皇上不知道该封哪一个做王、公,干脆封了两个汉军侯。哪知道这么平等的分封,也能闹起来。
一个牵扯一个,最后整个四九城里头,凡是有头有领有名有姓的人物,谁都逃不了。
皇上目瞪口呆,四九城里头几乎家家闹翻天,寡妇风流,兄弟相争都是小事儿,什么你和我小姨子有私情?什么你居然要毒死妻子另娶?什么你一个大家主母看上邻居老王家的美貌小厮?
反正整个四九城不管是谁,都吓得只想保全自己——实在是平时那“道貌岸然斯文体面”被扒开来,太——丢人了嗷嗷。
但是皇上头疼头疼着,突然发觉,自己“看热闹”,看得非常舒坦。
至少他本人行得端坐得正,没有和有夫婿的女子来往不是?
至少他没有偷偷摸摸逛秦楼楚馆,更没有花老婆的银子养外室不是?
至少他的女人们再怎么闹,没有那啥那啥“一枝红杏出墙来”,都还喜欢他不是!!!
皇上从中获得了心理上的极大满足,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感觉自己浑身又有了力量。
皇上昂首挺胸地处理完内务府的一摊烂账,“收获满满”;看着户部的账本儿,开始着手处理自己家里的一摊事务,“信心满满”。
首先是太子。
皇上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找来太子,太子的休息日的上午,心平气和地问道:“上次汗阿玛吩咐保成给保康写信,保康可有回信?”
太子低眉搭眼的不吱声。
皇上也没催,就安静地品茶等候。
太子抬手看一眼他汗阿玛,嘴唇动动,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太子自从事情爆发出来就心虚,可他那时候还有一股气强撑住,他的额涅如果没有因为难产去世,他就有额涅了,现在的皇后就不是皇后了,他还默默决定,就算他保康弟弟不是嫡出,也是他最亲的嫡亲弟弟。
他还做好准备,他要给保康弟弟写一封信,表达他对保康弟弟的爱护亲近,表达他的迫不得已,和无可奈何,他只是在尽一个儿子对母亲的责任……
打算很好。可是等到宫里的调查进展到一定阶段,不管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怎么捂着,还是有一些“传言”流传出来,不光姐姐妹妹们崩溃了,不光他的冤家对头大哥傻眼了,书呆子三弟傻眼了,他也呆傻了。
太皇太后说:“生活就是这样。麻烦、混乱、使人厌烦、琐屑、纠缠不清……种种日常小事的日积月累下来,不管是平民百姓家里,富户士族家里,还是皇家,都一样。”
皇太后说:“阿弥陀佛。很多时候,上刀山下火海并不严峻。严峻的是那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琐事的纠缠,无休无止。”
皇上也说:“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最怕内斗。内斗中,磨损掉他们个性中的一切棱角和天真,丧失曾经的原则。”
可不管他们表达惋惜和理解,包容和接纳,刚刚十二岁的太子都是无法理解的。
太子崩溃,太子伤痛,太子对“母亲”的定义产生怀疑,太子感觉他这些年来对母亲的一切幻想,是那么的嘲讽。
太子又陷进他的心理魔障中无法自拔,在他汗阿玛吩咐他给保康弟弟写信的时候,他提笔给保康弟弟写下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封信。
一开始的礼貌问候后,就忍不住开始倾诉自己的苦闷,自己的委屈,自己的痛苦……就忍不住表达他对保康弟弟有一个好母亲的羡慕。
他认为他的保康弟弟一定会安慰自己,一定会理解自己,一定会支持自己……可是,他等啊等,等了半个月,收到他保康弟弟的回信,只有一张空白的宣纸。
那一刻,太子面色紫涨,就感觉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在保康弟弟的眼里,无所遁形,无从隐匿。
太子手捧这一张白纸,神经质一般地寻找上面的字迹,却是什么也没有。
光溜溜地站在太阳底下,却不敢直面太阳的明亮耀眼。
太子彻底委顿。
等到他保康弟弟派人从五台山送来“两个人”,一路敲锣打鼓吹吹打打的,从宣武门进来皇城,他更是感觉,自己连见一面保康弟弟的勇气也没有。
可是他面对保康弟弟的质问,可以逃避;面对他汗阿玛的问题,如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