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家的商道是危浪平的娘,明若白的陪嫁。明若白是南方富贾大家的独女,明家家财万贯,本以为是攀上了高枝儿,没曾想即便是陪嫁了一条堪比金矿的商路也留不住男人的心。
危流宠妾灭妻,明若白在后院里硬生生熬死了,她死后危流连孝期都没过就即刻续弦,当时闹了好大一场笑话,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危浪平过了吃不饱穿不暖的两年,危家老太爷年事已高自觉时无多日,就拖着病体残躯进宫求了先帝,叫危家两子入宫陪读。先帝看在危老爷子的情分上多有照顾,两兄弟这才有了些大家子弟的样子。
后来危家老爷子过世,危家就像没了头狼的狼群,京中再无人卖面子,危流又是个只会纵欲享乐,好奢侈淫靡的主,危家很快就败光了底。危浪平那时候已经大了,他在夹缝中艰难成长,自己进宫领了个阳府布政使的小官,带着危移回了南方母家。
危浪平两头不落,硬生生把危移养大,自己成亲后才逐渐放手。从去年开始,危浪平就尝试着把商道交给危移掌管,他自己则回京述职,此番是有重整旗鼓的意思。
危移不负所望,商道已经扩到了塞北,只要这批盐顺利脱手,那么这笔生意就能长久地做下去。
危移在寒风中喝了口火里烧,说:“咱们离椃洲府近,离京城更近,这个位置太险,西大营就在京郊,北镇抚司的兵也会定期巡逻,还有五军都督府盯着。咱们如今是在虎口边吞肉,不好多待。”
贺明被他说服,套上了头盔,说:“行,那我再去检查一遍辎重车,备用的油布不多,要全换上吗?”
危移思索片刻,说:“换,不过油布太新容易引起主意,咱们只走了三十车矿盐,剩下的二十车是白沙,你叫人把白沙袋子叠在盐袋外围,上头再用生皮子盖住。新油布垫在下头,最后再罩破油布。到了椃洲府遇到查车的巡检也好蒙混。”
贺明颔首,他们备足了金银,就是为了贿赂巡检。这批商队规模不大,只是为了探路,所以提早就打通了官府的关系。
贺明调转马头正要往后,鲁齐却策马而来,他脸上神采飞扬,说:“二公子!前头那小山坡视野好,远远能看着京城呢!”
危移说:“别引起注意,收拾东西,咱们在天黑前用饭,别在夜里用火。”
鲁齐叹口气,跟着二人一同前行。远处的商队零散排列着,汉子们都躲在辎重车后避风,着手支起简易帐子准备野宿。
“二公子说换油布,”贺明说,“咱们还剩多少油布?”
鲁齐掰手指算了片刻,说:“最多十来张,等到了椃洲府,再买一批新的罢。”
贺明皱眉,说:“不太够,紧巴着用吧,皮子多铺些,货不能沾水。”
危移没言语,听着他俩讨论,鲁齐又说:“二公子,咱们一路从泽阳老家上来,大夫人也没跟着。大公子如今在京中任职,离咱们近,今天晚上总归也不用赶路,不如去看看大公子,咱们打个照面就走,报个平安信,也好叫他知道夫人的近况。”
危移摇头:“时间太赶,京城守备森严,长宁王的兵在西大营堆着呢,太险。”
话虽如此,他却有一点心动。
鲁齐说:“我和贺明守着货就够了,京城离这里不过三十里地,跑马一个时辰怎么也能到,二公子身手还比不上那些守城的小喽啰吗?反正咱们有印信,二公子小心些,还能赶得上跟大公子吃顿晚饭。”
贺明不赞同,他替危移拎着酒壶,说:“大公子临走前交代过咱们要护好二公子,你少在这里出馊主意,滚滚滚,再说……”
马走得慢,三人到了小山坡上,危移扫了一眼他俩,把目光往远处投去。
遥远的京城繁华热闹,此刻天色还没黑,依稀可见雪色里隐约瑞红的年节装扮。
危移勒马,他双手搓了搓,哈口气说:“我去一趟。”
“——再说……二公子,你说什么?”
“我去一趟,”危移说,“这么久没见大哥,想得慌,咱们辎重车里不是带了两件墨狐皮子吗?你装一条给我,我带给大哥去。京城不比南方暖和,虽说回春了,但化雪要降温,大哥有腿伤,我去看看就回来。”
贺明说:“二公子方才还说险,要不先派人去通传一声?”
“我快去快回,”危移摆手,说:“若城门落锁,我也有小路出来,你们看顾好货物不必跟着我。”
贺明还要再说,危移已经披上大氅,在寒风中小小打了个喷嚏,驾马跑了。
城门吏提着长枪站在城门口,混混僵僵地打瞌睡。
自从危浪平进了吏部,九门提督逐渐换了人,从前把手九门的几乎都是宦官,后来夜宴宫变,危浪平新官上任三把火,将宦官慢慢打回原处,调用了北镇抚司和五军都督府的人手。
宦官并着司礼监都是唯太后马首是瞻,可太后跟着裴家倒了,她的势力也跟着被逐渐吞吃。
京城守卫、稽查、门禁、巡夜、禁令、缉捕、保甲等,几乎都换了血。各方势力暗地里为这些小官职抢破了头,悄么声地往里塞自己的人,如今城门口的守卫鱼龙混杂,到处都是各家的眼睛。
此刻正值换腰牌轮岗的时辰,守卫受冻挨饿了一整天,慌着要下去放水。他想着提前溜了,小声跟身边人说:“张大哥,我憋了一天的尿,实在站不住了,反正也快交接了,您帮我顶个位置,我下去撒泡尿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