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有两架钢琴,作为终极颜控,路檬选了靠左边落地窗的那架白色的。
她要在巡演上和司裴双钢琴演奏《蓝色狂想曲》。论技术,司裴在国际上可以位列前五,要多快就多快,要多响就多响,没见过他弹琴,绝对想象不到看上去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飚起来那么猛。十几岁的时候他倾向于炫技,后来才渐渐看重音乐表现。除了对键盘的绝对掌控,在情感表达上他也完全做得到精准、细腻、丰沛,因而不到二十五岁就进入了大师的境界。
路檬的钢琴也是名师教的,基本功虽然扎实,却不是专业的,在这种级别的演奏会上和顶级钢琴家、一流乐团合作,自然会发怵。
可哪怕让她明天就上台,也不会比此时此刻弹给裴湛听更紧张。
司裴的反应和指尖能力是天生的,普通乐手苦练一生也达不到他的三分之一。裴湛的技术虽然没有瑕疵,但无法和堂哥媲美,可论舞台魅力,他却比司裴更出色。
很多独奏表现完美的演奏家跟乐团合作的时候都无法驾驭——差的乐团或许会成为拖累,需要演奏家反过来改变自己的节奏、费力弥补漏洞。而有些眼高于顶的一流乐团会故意不配合演奏家,变着花样压制。裴湛的厉害之处在于他能轻轻松松地掌控乐团,毫不费力地让伴奏们心甘情愿跟随自己的节奏。这种现场统治力同样是与生俱来的。
在杂志上看到此类赞美时,路檬只当是夸大其词的吹捧,然而当裴湛代替司裴、用另一架钢琴同她合奏时,她才明白这并不是谬赞。
她七岁时跟十几个小朋友一起登台拉小提琴,所有的小朋友都赶火车一样越拉越快,只有她丝毫不受影响地按老师给的节奏来,破坏了本该整齐划一的声音。糟糕的表演结束后,老师不知道该批评谁,哭笑不得地先夸奖她的定力,又批评她以自我为中心。
而与裴湛合奏,从一开始,她就不由自主地跟随他,完完全全找不到自己的步伐。如果说琴如其人,那裴湛一定是她见过最强势的音乐家。人大多对与自己相反的异性感兴趣,难怪他会喜欢柔弱胆怯的那一款,可偏偏她也强势。
裴湛只弹了一小段就停了下来,路檬也跟着停下来,不明所以地转头望向他。裴湛起身走到她身边,问:“你练了多久了?”
“一个月。”
“每天?”
路檬傻笑了一下,没说话。
“你真是不简单,错音再多也能面不改色、毫不间断地流利弹下去,这功夫不是谁都能练成的。”
“……”这是在夸她镇定自若么?她太久没摸琴,这一个多月来虽以练习曲为主,但也不是没练这首曲子,要不是对着他弹压力大,错也不会错这么多。
路檬想请他别跟司老师告状,却因为要面子没有说出口。
“司裴让我签他的学生时,我并不知道就是你。”
“要知道是我呢?”这话一问出口,路檬就后悔了,只好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用右手食指在琴键上敲小星星。
裴湛没有说话。
就算司裴询问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就算他知道她是谁,也一样不会签的。很多音乐学院挑人时都更看重乐感,因为技术上有欠缺可以教可以练,而乐感却是与生俱来的。这一行拼努力,更拼天赋。
可他不这么认为。不肯努力的人就算乐感万里挑一又有什么用,哪怕此时此刻他还喜欢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忽视她,也不会改变当初的决定。他需要的不是专业演奏家,而是偏大众偏娱乐的乐手。
普通人听不出音乐表现上的高下,体会不到顶级演奏家带来的画面感,可断音错音这种失误却连小孩子都糊弄不过去。对他想打造的大众乐手来说,刻苦、谦逊、听从指派远比天赋和个性重要。路檬显然完完全全不合适。
裴湛很替路檬和司裴担忧,以她现在的态度,在巡演上难保不出错。对任何一个演奏家来说,在那种级别的舞台上弹出一个错音,都会成为职业生涯的污点。一场演奏会需要那么多人共同参与,连最起码的熟练都做不到,这不止是不敬业,也是对赞助人、对司裴、对指挥、对伴奏们以及观众们的不尊重。
跟司裴同台的机会来的太轻易,所以她根本不珍惜不在乎。有的是技术牛逼、乐感无敌的人在苦等,把最顶级的资源给连每天练琴都做不到的人,这不公平。
裴湛沉默着不开口,聪明如路檬,自然知道了答案。她知道司老师一个月前就把曲目给她,到现在还错成这样很离谱,完全辜负了他的信任。她也习惯了被人否定,可这一刻还是很难过,大概因为她还是没法不在意裴湛,所以没法不气他认为自己不如乐施。
知耻而后勇,她不想再丢一次脸了,接下来一定不眠不休地练习。
“你多久能练熟?等你练熟了我再给你讲别的问题。”
路檬要面子,不想被裴湛看出她的沮丧,满不在乎地说:“至少得一天吧,那时候司老师就回来了,他可以指导我。你那么忙,不用管我的。”
“……”裴湛正想说话,手机响了。
路檬没再看他,转而弹起最不顺的那两个小节,接续断了几次后,她气得砸了两下琴键。
边讲电话边往阳台走的裴湛听到这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决定讲完电话再给她示范。见二表哥离开了客厅,腿脚不便的裴赫立刻单脚跳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