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沈小王爷在府中歇息,他身子不好,又周车劳顿了数日,殷逐离请了柯停风来瞧,遵医嘱休息了一日。沈庭蛟不傻,自然明白这是怕王上派人来传,这时候理应入宫述职,但情势凶险,只能装病静观其变了。
而沈庭遥也有自己的算计,沈庭蛟连着殷逐离,若这时候动沈庭蛟,必要就要累及富贵城。牵一发而动全身,始终太过冒险,即使是杀了沈庭蛟,殷逐离同曲天棘仍然是心腹大患。是以还是先削弱曲天棘,一旦兵权到手,富贵城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家,惹不出什么事来。
及至第二日宫中仍无传唤,沈庭遥倒是派了内侍过来,送了沈庭蛟些人参、鹿茸。殷逐离对自家九爷的看管这才松了些。
福禄王府后园,阳光甚好。
殷逐离本是一人对弈,那何简寻来,倒也补了个角:“看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他必是蓄着力气对付曲家。如此曲大将军的麻烦只怕比我们大得多。”何简考虑得毕竟比九王爷复杂一些:“王妃,目前看来曲大将军似乎并没有动摇的意思。他对先皇,可谓是赤胆忠心,倘若他食古不化,死守着忠臣良将的名节……只怕很快就会轮到九爷了。”
殷逐离品着茶,静观棋局,许久才落子:“他不会,因为他只剩下曲怀觞这一点血脉了。沈庭遥不信任曲怀觞,他若不依附九爷,数年之后,曲家香火断绝。那时候……他又如何对得起曲家列祖列宗呢?”
何简抬头望她,很快又将目光移开,强笑道:“可是曲大将军到现在也没个反应,何某担心……”
殷逐离轻抿了一口茶水,语声带笑:“先生不经商,商人谈大宗交易的时候绝不先问价,因为问价就露了颓势。你得等,等到对方沉不住气,主动谈价的时候,就算是占了上风。”她轻笑,“不过曲大将军等不起了,早则今日,最迟明日,他定会前来。”
何简也附和着笑,心里却有几分惊悸——这个女人行事沉稳周密,步步精打细算,即便是算计自己的生父也毫不手软,日后只怕……
见他暗自出神,殷逐离落子时尾指轻拈,偷了他一颗棋:“先生肯定在想,这个女人当真是心狠手辣,日后定要防着些才好。然否?”
何简大惊,此际九爷大事未成,正是需要借助她的时候,万不能得罪于她:“王妃何出此言?王妃与我们九爷十多年感情,如今更是夫妻同心,何某又怎敢有这等想法……何某只是觉得……”
殷逐离又借着落子的机会偷了他一颗棋,笑意徐徐绽放,暗淡天光:“先生只是觉得像逐离这样的人生作女儿身实在是可惜,若为男儿,必非池中之物。该你了先生。”
何简落子已无章法:“大当家实在是聪慧过人,何某叹服。”
殷逐离仍是含笑,又偷了他一颗棋子:“先生又矫情了,你定是在想这女人如何得了一点理便咄咄逼人。”
何简已经满头大汗:“王妃不可再戏耍何某了。”
殷逐离没有再说话——那盘棋何简已经输了。
最近军中将领调动频繁,曲府也不安生。
“将军,您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曲天棘的书房里,十几条汉子并排而立,没有点灯,黑暗中声音虽低却透出不能压抑的愤怒,“我们的人都是腥风血雨过来的,大伙为家为国拼命一生原也不算什么,可是将军,死在敌人的长茅之下我们可以瞑目,死在自己国主的屠刀之下,你让这些兄弟情何以堪啊!”
曲天棘一向果断,如今却犹豫不决:“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一旦起兵,我们将不再是王师,而是反贼。就算拥立了新主,在史官笔下也是乱臣贼子!”
“将军,”左侧的曲禄也是曲天棘的心腹,此刻亦沉声道,“名节固然重要,但大家都是人,都有妻儿老小。我们为大荥流汗流血拼尽了半生,到头来就连自己一家老幼都护不得么?”
曲天棘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将军,机不可失啊!时日一久,永无翻身之日啊!”
二更时分,云天衣派人来请殷逐离,说是天衣坊有主雇想见她。殷逐离进到天衣坊后院,便见着曲天棘曲大将军。他坐在圆桌旁,右手托着茶盏,姿态优雅,虽然等候了许久,却不见丝毫浮躁之状。
见殷逐离行来他甚至没有起身,反倒是以主人之态相迎:“坐。”
殷逐离含笑,也未同他计较,自在桌边坐下,云天衣亲自奉茶,并未让外人得知。
“殷逐离,”曲天棘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我可以扶九爷登基,但是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