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勋爵朝厄斯金先生看了一眼。〃人类过于郑重其事了,这是世界的原罪。要是洞穴人当初知道放声大笑,历史就完全不一样。〃
〃你真让人感到宽慰,〃公爵夫人柔声说。〃我来看你亲爱的姑妈的时候,总觉得内疚,因为我对东区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往后我可以正眼看她而不脸红了。〃
〃脸红是很赏心悦目的,公爵夫人,〃亨利勋爵议论道。
〃只有当人年轻的时候是这样,〃她回答。〃像我这样的老妇,脸红就不是一个好兆头了。啊,亨利勋爵,但愿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恢复青春。〃
他想了一想。〃你还记得早年犯过什么大错吗,公爵夫人?〃他问,目光扫过桌子看着她。
〃恐怕很多很多,〃她大声说。
〃那么就再犯一次吧,〃他十分严肃地说。
〃人要讨回青春,就只要把以前干过的傻事再干一遍。〃
〃一个多么可爱的理论!〃她叫道。〃我必须把它付诸实践。〃
〃一个多么危险的理论!〃托马斯爵士从紧闭的嘴唇吐出了这句话。阿加莎夫人摇了摇头,但不禁感到有趣。厄斯金先生倾听着。〃是的,〃他又说下去,〃那是人生的一大秘密。如今,多数人都死于耸人听闻的常识,当他们发现人惟一从不后悔的是自己犯过的错误时,已经为时太晚了。〃
满座的人都大笑起来。
他把玩着这个想法,变得任性自恃起来,把它丢到空中,变换个样子,一会儿放走它,一会把它捉回来,用幻想使它闪光,用悖论使它飞翔。他这么玩着玩着,对愚蠢的赞颂竟幻化成了一种哲学,而哲学自己则变得年轻起来,如我们所能想象的那样,穿上酒迹斑斑的长袍,戴了常青藤花冠,踏着疯狂的欢快乐曲,像酒神的女祭司那样,在生命的小山上跳起舞来,嘲笑迟钝的赛利纳斯依然十分清醒。事实犹如受惊的森林动物,在她面前纷纷逃走了。她那白皙的脚,踩着巨大的酒榨机,机上坐着智者奥默,她踩呀踩呀,直到葡萄的汁水奥:波斯诗人和天文学家,著有诗歌《鲁拜集》,好以饮酒忘却死亡和对上帝的失望。
泛起一阵阵紫色的泡沫,涌到她光着的脚周围,或者红色的酒泡溢出酒桶,滴在黑色倾斜的桶腰上。这是一件出色的即兴之作。他觉得道连·格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由于意识到自己希望迷住听众中某个人的心,他的才思更加敏捷,他的想象更富有色彩。他才华横溢,浮想联翩,毫无顾忌。他使听者为之倾倒。他们跟着他的风笛笑个不停。道连·格雷始终盯着他,着了魔似地坐着,阵阵微笑掠过嘴唇,渐渐暗淡的眼神里出现了越来越惊讶的表情。
最后,现实披着时装,走进了房间……一个仆人来禀报,说公爵夫人的马车已在等候。她拧着手,假装很失望。〃真讨厌!〃她叫道。〃我得告辞了。先要到俱乐部接我丈夫,送他上威利斯会议厅,主持某个荒唐的会议。要是迟了,他准要发火。戴了这样的帽子可不能吵架,这东西弱不禁风,话说重了便会把它毁掉。不过我得走了,亲爱的阿加莎。再见,亨利勋爵,你很讨人喜欢,也很使人丧气,我真不知道对你的观点说什么好。哪一天晚上你得过来同我们一起吃饭。星期二好不好?星期二你有空吗?〃
〃为了你,我什么人都可以谢绝,公爵夫人,〃亨利勋爵说着鞠了一躬。
〃啊,那太好了,但也是你的不是,〃她大声说,〃你可得来呀,〃于是便大模大样地走出了房间,后面跟着阿加莎和其他几位夫人。
亨利勋爵再次坐下的时候,厄斯金先生走过来,坐在他近旁,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你大谈其书,〃他说,〃为什么自己不写一本呢?〃
〃我太喜欢看书了,因而无意去写书,厄斯金先生。当然我想写一本小说,一本像波斯地毯那么可爱,那么不真实的小说。在英国,除了那些热衷于报纸、初级读物和百科全书的人,找不到文学大众。世界上所有的民族中,英国人是最没有文学美感的。〃
〃恐怕你是对的,〃厄斯金回答。〃我自己在文学上也曾有过一番雄心,但早就放弃了。嗨,我的年轻朋友,如果我可以这么称呼你的话,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午餐时说的话当真吗?〃
〃我都忘了说些什么了,〃亨利勋爵微微一笑说。〃都很不好吗?〃
〃真的很不好。说实在我认为你极端危险。要是我们善良的公爵夫人有什么差错,我们会以为你应当负主要责任。不过我得跟你谈一谈人生。我所属的这代人非常乏味。哪一天你对伦敦厌倦了,就上屈莱德里来,我有幸留着几瓶极好的红葡萄酒,你可以一边喝酒一边阐释你的享乐哲学。〃
〃我会陶醉的。拜访屈莱德里是一大荣幸。极好的主人,极好的图书室。〃
〃你一来更是锦上添花了,〃老绅士说着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现在我得跟你的好姑妈告别了。我该上雅典娜文学俱乐部去,这会儿正是我们在那儿打瞌睡的时候。〃
〃你们都这样吗,厄斯金先生?〃
〃我们一共四十个人,坐在四十条靠手椅上。我们在为做文学院院士做准备呢。〃
亨利勋爵大笑着站了起来。〃我要上海德公园去,〃他大声说。他走出门时,道连·格雷碰了碰他胳膊。〃我跟你一起去吧,〃他低声说。
〃可我想你已经答应去看巴兹尔·霍尔华德了,〃亨利勋爵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