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逢春率众来到云郁帐前,齐齐跪下。
云郁吓坏了,不敢出帐,让杨逸去试探。杨逸去了,贺兰逢春颤栗惶恐,磕头如捣蒜:“臣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还请陛下治罪。”连带着下属和云天赐等人,跪了一大片。
杨逸看形势逆转,赶紧进帐告诉云郁。
云郁慌的连忙从榻上坐起。刚要往帐外去,手碰到帘子,又蓦地停下了,转过身来,面色冷峻道:“朕还没有更衣。”
他激动了一瞬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越是此时,越要稳住。他竭力保持着镇定,慢慢坐回榻上,叫:“韩福儿,替朕更衣,梳头洗脸。”
云郁来祭天前,穿的是朝服,因为被鲜血所污,不能再穿,阿福拿梳子来,替他梳了梳头发。擦了擦手和脸。他手指甲缝里,还有一些干涸的血渍,水洗不掉。阿福只得拿剪刀替他重新修剪了指甲,整理衣袖。
云郁是着单衣出帐的。
四月的天气,他一身素白的中单,被寒风吹的飘飘似仙。贺兰逢春跪地叩首,连声请罪。云郁的目光沉静,一一扫过面前下跪的众人,他感觉有些陌生,难以置信。阴曹地府里走了一圈,又回过来了,看谁都长得像恶鬼。
这些人,包括贺兰逢春,都是凶手。
有人提议,有人出谋划策,有人动手。他们现在跪在自己面前,可怜兮兮地求饶,也许下一刻就会突然变脸,一刀割断自己的头颅。
都是做戏。
他感觉自己心在跳,浑身的血液在沸腾。恐惧过去,仇恨的感觉就慢慢回来了,他的肌肉都在跳动。
贺兰逢春一面磕头,一面说着请罪的话。说了什么,他没听清。等贺兰逢春说完,他露出喜悦、感动、谅解的神情,哑着声说:“原来是误会一场,朕早就说过,太原王是忠臣。”
他亲手搀扶起贺兰逢春:“爱卿快请起。”
云郁曾有过很多虚伪的时刻,说过很多违心的话,面热心冷,强颜欢笑。然而这次是他最难的一刻。贺兰逢春抱着他的手哭,不肯起来。云郁宽慰道:“太原王也是受了小人的蒙蔽,误会解开就好。眼下当务之急是处理善后。朝廷死了这么多人,尸体尚无人收拾。请太原王告知诸位大臣的家属,让他们前来收尸。所有死难者,由朝廷下旨,抚恤安葬。”
贺兰逢春诚惶诚恐道:“陛下说的是。臣只顾着自责,差点误了大事。”
河阴屠杀,不少尸首,都已经丢进黄河了。仅剩的一些,也都分不清面目,说收尸,抚恤安葬,只不过是安慰罢了。想到即将要面对的天下人汹汹而来的指责和詈骂,云郁心中气血翻腾。
声名狼藉,尊严扫地。
昨日最害怕的就是死,而今不必死了,心中的忧郁,却并不比死亡更少。
“太原王。”
他竭力控制,声音还是带颤:“任城王和始平王的尸首在何处,朕想看一下。”
贺兰逢春有点冒汗:“这……不必了吧。”
“人死不能复生……”
贺兰逢春紧张道:“臣怕陛下见了伤心。”
云郁道:“太原王不必害怕。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朕只是想见他们最后一眼。”
贺兰逢春不敢阻拦:“那,陛下稍候片刻,臣先让人替二王梳洗,大致入殓一下。免得血气过重,冲撞了陛下。”
云郁听到这句血气过重,眼前就划过一道血光。他强忍着悲愤,点了点头。
众人随着皇帝移步。
阿福见云郁跟着贺兰逢春他们去了,这才悄悄出帐。刚探出头,就看到外面还跪着一个人。那人穿着黑衣,脱鞋免冠,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虽有污迹,却隐隐瞧着肤色白皙,轮廓深邃,极是年轻。阿福只老远瞟见了他一眼,心就咚咚地跳起来。
她吓得赶紧退回帐中,手按捺着胸口,努力平复了一下心跳。
半晌,她又鼓起勇气,悄悄探出半个头,仔细看了看。
那个人,正是韩三郎。
韩家三郎,英俊聪明,天生一张笑脸,是最活泼俏皮的儿郎。
他模样长得很特别,看一眼,就能认出。
他一点都没变。
没想到他真在这儿。
那天,在洛阳城见到的那人,应该就是他。
他很瘦,腰背修长,极漂亮柔韧的一把骨头。小的时候,阿福就趴在他背上,被他背着到处玩耍。记忆里最温暖的地方,就是哥哥宽实的后背,还有有力的手掌。这个身体,她怎么会不熟悉?简直记忆犹新。
阿福心情忐忑,想过去叫他,看这情形,又不敢。她暗暗来到守卫面前,恭维了道了声:“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