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谁家孩子啊,下雪还往外头跑?”顾老太站门口眯缝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姐俩,面色有点不自然。
“顾奶奶,我跟姐姐来大槐树下玩儿。”
冬天的槐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只剩粗粗的,七弯八拐大疙瘩的树干,寒风刮来,树枝还会“呼呼”的响,像鬼故事里的配乐。
幺妹一点儿也不怕,她有许多话要跟大槐树说,还想听他讲故事呢。
顾老太本来想说眼不见心不烦吧,可……看着她们在雪地里冷得跺脚,终究是不忍心,“赶紧进屋烤火吧。”
幺妹也不客气,拉着姐姐进门。许久不见的顾家院子,依然是那崭新的模样,只不过,这次的“新”跟以前不一样,那门上,窗沿上,一颗雪粒子都不剩,洗刷得干干净净,天天用的磨盘也被塑料布盖起来,厨房门口的铁皮洋桶上还贴着一圈红纸。
透出一股喜庆的味道。
幺妹不知道,可春晖一看就明白了,她早听说顾家二叔叔要结婚了,还是跟以前张大力的寡嫂,“恭喜顾奶奶。”
顾老太勉强笑笑,喜从何来啊!
但她也知道孩子只是说个吉祥话讨巧儿,并非故意膈应她的,遂拿着火钳进烧得通红的火盆边上,从厚厚的柴火灰里刨出两个红薯,“吃吧,趁热乎。”
春晖捡起一个,把外头黑漆漆的厚皮剥开,露出里头金黄黄的红薯肉。
黄色的,甜的!幺妹顾不上烫嘴的热气,“嗷呜”一口,又甜又糯又香,整个人都被暖化了,哪里还感觉得到冬天的冷?为什么顾奶奶家会有这么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呀!
她小口小口的,生怕掉了一丝儿红薯肉,吃得认真极了,顾老太也看得认真极了。
她把这孩子从头发到眉眼鼻子嘴唇下巴再到四肢都看了个遍,怎么看怎么好看,可……唉!
三小子横起来一点儿人话也听不进,老二娶个寡妇也就罢了,毕竟他也是大龄青年不好挑肥拣瘦了,可老三啊,那可是有房子有工作还当领导的人,就是这外貌十里八乡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他怎么也看上个寡妇?
他们家的男人难道成了寡妇收割机不成?
那么多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不找,怎么就……哎哟!她一开始是打死也不同意的,在炕上躺着哭了好几天,老头儿劝她想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可她做不到啊!
当娘的,谁不想自己的儿得到全世界最好的?
老二也来劝,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最后跪地求她千万别把自个儿熬垮了。当然,她气归气,东西还是吃,老二最知道心疼她,她也不忍老二难过。
这不,看着孝顺的老二,她这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不同意老三跟黄柔,还有个原因她是说不出口的。因为她在队上素来就有“公道人”的称号,说话做事基本没啥私心,又养出个精忠报国光宗耀祖的儿子,她就是心里滴血,面上也要讲公道。
可作为母亲,再公道,她还是有糊涂的时候啊!
尤其是明知自己这么想糊涂,可她还是得硬着头皮做,那真是折磨她啊。
自从老大和小四妞淹死后,她的心就全扑在老二和老三身上。老二寡言少语,又没啥文化,没个工作,可她心里最疼的还是他。不仅因为他长得最像自己,还因为这么多年没了两个孩子,老三又在外当兵,他是唯一一个陪在身边的,她饿了是他给做饭,她病了是他连夜背着走山路上医院,端屎端尿。
虽然没出息,可他是在照顾老两口这件事上付出最多最实在的。所以,她才私心一定要把他跟黄柔凑一对儿,那么好的女人她怕他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老三有个好工作还有了房子,她虽然也疼,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吧,难免会有点糊涂想法——为啥兄弟俩的东西不能匀匀?共同富裕?
老三的房子匀给老二,老二就不会拖后题啦,兄弟俩就都有好日子过啦!
可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老三的房子是他用命和前程换来的,凭啥给老二?她知道,她都知道,可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告诉她:与其让他替别人养孩子,把房子给了别人的崽崽,还不如给自家兄弟呢!
所以,她被自己这想法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她已经意识到,老三铁了心要娶黄柔,阻挡不了的,可她不想人财两空……老太太这一急,就上火了,寒冬腊月的嘴里居然起了几个大火泡!
而恰在此时,老二也提出想要尽快跟陈丽华结婚的事,她更是气上加气,心里的不舒服达到了顶点!这猴急的没出息的,居然自个儿找先生算了他俩的生辰八字,自作主张把日子订在下个星期六,你说她能高兴得起来?
羞愧,气愤,着急……多种情绪混杂在她心里,嘴巴苦得都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