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横关上门,发现钱国坐在沙发里,背佝偻着,两边的白发添了许多。张玉芳正在旁边倒差,眼睛红肿着,一看就是哭了很久。
他突然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周琮会不会也是这样——孤独的在沙发里老去。
钱国听见动静,以为是自己儿子出来了,回头一看是周自横,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嗓子说:“他呢?现在干嘛呢?”
周自横坐到另一边的沙发里,“他还在想事儿,我出来看看。”
钱国叹了口气,没说话。
周自横看对方也不是那么生气了,突然开口,语气有些不自然道:“钱叔,我特别……羡慕你们家。”
这一句话,让钱国和张玉芳两人都愣住了,因为就算父母离婚,周自横家的经济也比只是两个工资微薄的老师的家庭要高出许多。
所以对方羡慕自己家,让两人都很吃惊。
“知道为什么……我老想……往您家跑吗?”周自横从没说过这些话,握着面前茶几上的水杯,想了想钱若土的未来,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因为我觉得你们对钱若土特别好。你们骂他,却疼他,没有一次舍得动真格,宠他却不溺爱,大部分情况都有求必应。”
“我最羡慕的就是……小时候您带钱若土去动物园时,让他坐在您脖子上看长颈鹿,那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
“我跟我爸关系最近才有所缓和,之前,我觉得他很不关心我,忽视我,甚至不管我。我有段时间恨透了他,甚至想象着以后他老了求着我留在他身边的面前来解恨。”周自横越说越自然,早已没了刚才的尴尬,他表情淡然,但说出的内容却让人震惊不已,“后来我想,我可能因为这些忽视了什么。作为一个父亲,他确实没能像您一样嘘寒问暖,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忙自己的事业。”
“但是有一点,他从不逼着我做任何事。他是个考古学家,他没有想着让我子承父业,在我进少年班之前,他就问我,我喜欢什么。”
“我那段时间喜欢化学,我如实跟他说了,他没说什么,就让我好好学习就行。我想当时如果他让我去学考古,我会气得离家出走吧。”
“钱叔,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第一名吗?因为我喜欢化学,我喜欢待在实验室的感觉,这是我的爱好,我的兴趣,如果我没了这份兴趣,我肯定也是个废物。”
“小横……”
周自横打小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第一次跟他们说这么多掏心窝的话,张玉芳眼睛又一次红了。
周自横继续:“前段时间我爸生日,十八年了,我第一次知道他生日。作为一个儿子,我也很不孝。”
钱国没过生日的习惯,他想起每年钱若土过生日时,这个傻大个儿子都会先给自己切一块生日蛋糕,然后再给张玉芳切一块,就当三人一起过了。
“所以我上次送了他礼物,听说他高兴的每天都带在身边,我这才知道他很在乎我。”周自横说,“虽然我们现在的关系仍然不是很亲近,但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周自横拿出手机,搜索钱若土的微博,点开相册递给钱国:“叔,其实,钱若土他拍的很好的,他爱摄影,所以他在这方面可能是个天才。”
钱国左右滑动着手机,对着那些照片沉默,可是震动的瞳孔却出卖了他。
“所以……钱叔,您能好好坐下来,听一听钱若土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吗?”
钱若土正躺在床上,对着花里胡哨的天花板发呆,天花板用深浅不一的蓝色油漆刷过了,上面还贴着各种热带小鱼的贴纸,因为年代久远胶不牢固掉下来半个,悬挂在空中。
这是他小学六年级的家庭作业——布置自己的房间。他那段时间看了《海底两万里》,特别喜欢海底世界,于是跟钱国提了,钱国二话没说带着他去买油漆和贴纸,星期天一天都在跟他布置这房间。
钱若土看着那快要掉下来的贴纸,要不出去跟老钱道个歉再跪一晚上吧!他心想。
门“啪”一声开了,他从床上弹起来,发现周自横站在他床尾。
“怎么样?”钱若土有些泄气,“能留个全尸吗?”
周自横把他拉起来:“听好了,成败都在你手上,就这么一次机会。”
钱若土惊讶:“我?”
周自横把他拉起来,扶正他的肩膀:“快去吧,跟物理说拜拜,然后,过你想过的人生。”
钱若土到客厅的时候,发现他爸正窝在沙发,眼圈发红。
钱国老了,不经意间发现,变化却又是循序渐进。
“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还喊了一声。
钱国无奈叹气:“说吧,你想说什么,都说出来。”
钱若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周自横没露面,待在房间里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