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重新点上了烟斗,靠在椅背上,合着两眼,无力地说道:“是吗?我没有留神。”
我嚷道:“你真是个机仆人,一架计算机!有时你简直一点儿人性也没有。”
他温和地微笑道:“不要让一个人的特质影响你的判断能力,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委托人,对于我仅仅是一个单位——问题里的一个因素。感情作用会影响清醒的理智。一个我一生所见的最美丽的女人,曾经为了获取保险赔款而毒杀了三个小孩,结果被判绞刑;可是我认识的一个最不讨人喜欢的男子,却是一位慈善家,捐赠了二十五万镑救济伦敦的平民。”
“但是,这一次……”
“我向来不作任何例外。定律没有例外。你也曾研究过笔迹的特征吗?对于这个人的笔迹你有什么见解?”
我答道:“写得还够清楚、整齐,是一个有商业经验和性格坚强的人写的。”
福尔摩斯摇头道:“你看他写的长字母差不多都没有高过一般字母,那个d字象个a字,还有那个象个,性格坚强的le人不论写得怎样难认,字的高矮总是分明的,他的k字写得不一律,大写的字母倒还工整。我现在要出去了,还有些问题要搞清楚。让我介绍你一本书——一本最不平凡的著作,这是温伍德·瑞德写的《成仁记》,我去一个钟头就回来。
我坐在窗前拿着书,但是我的思想并没有放在研究这位作者的杰作上。我的思想专注在方才来的客人身上——她的音容笑貌和她在生活里所遭遇的离破的事情。如果她父亲失踪那年她是十AE遞1岁的话,她现在就应当是二十七岁了——正是青年稚起消退、转到稍经事故的妙龄的阶段。我就这样地坐在那里冥想,直到危险的妄想闯进我的脑海。因此我急急坐到桌前,拿出一本最近的病理学论文来仔细地读,借以遏制我的妄想。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陆军军医,有一条伤腿,又没有多少钱,怎好有这种妄想?她只是案子里面的一个单位,一个因素——再没有什么了。如果我前途是黑暗的,最好还是毅然地担当票来,不要去胡思乱想,妄想要扭转自己的命运吧。
上一页 三 寻求解答
一直等到五点半钟,福尔摩斯方才回来。他精神勃勃,非常兴奋——足见他在这最难解的问题当中已经发现了曙光。
他拿着我给他倒的一杯茶,说道:“这件案子没有多大神秘,这些事实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什么!你已经把真相搞清楚了吗?”
“还不能这么说。不过我已经发现了一个有提示性的事实,是一个极有用的线索,当然还需要把一些细节拼凑起来。我刚刚从旧的《泰晤士报》上面找到住在上诺伍德的前驻孟买陆军第三十四团的舒尔托少校在一八八二年四月二十八日去世的讣告。”
“福尔摩斯,或许我的脑筋迟钝,可是我不了解这个讣告对本案有什么提示的作用。”
“你真不了解吗?没想到。那么咱们这样来看这个问题吧。摩斯坦上尉失踪了。在伦敦,他可能去拜访的只有舒尔托少校一个人,可是舒尔托少校竟说毫不知道他曾来伦敦。四年以后,舒尔托死了。他死后不到一个礼拜,摩斯坦上尉的女儿就收到了一件贵重的礼物,以后每年收到一次。现在又收到了一封信,竟说她是一个受了委曲的人。除了她丧失了自己的父亲之外,还有什么委曲呢?还有,为什么仅仅在舒尔托死后的几天里,才开始有礼物寄给她?莫非舒尔托的继承人知道其中的秘密,想要借着这些礼物来弥补他们先人的罪愆?你对以上的事实还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吗?”
“为什么这样弥补罪愆呢!方法太离破了!再说,他为什么现在才写信,而不在六年以前呢?还有,信上说要给她公道。她可以得到什么公道呢?要说是她父亲还活着,那未免太乐观了。可是你又不知道她还受过什么别的委曲。”
“确实是有难题,是有一些费解的地方。”福尔摩斯沉思道,“但是今天晚上咱们走一趟,就可以全都明白了。啊,来了一辆四轮马车,摩斯坦小姐正在里边。你准备好了吗?咱们最好赶快下去,时间已经稍晚一些了。”
我戴上帽子,拿了一支最粗重的手杖,福尔摩斯从抽屉里拿了他的手枪放进衣袋里。这说明他料到今晚的工作或许是一个冒险的尝试。
摩斯坦小姐穿着黑色的衣服,缠着围巾,她虽然还保持着镇定,可是面色惨白。假若她对于我们今晚破特的冒险不觉得有些不安的话,她的毅力确是超过平常一般女子的了。她能够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于歇洛克·福尔摩斯所提出的几个新问题,她全能够立刻答复。
她道:“舒尔托少校是爸爸的一位特别要好的朋友。在他的来信里面总是常常提到少校。他和爸爸同是安达曼群岛驻军的指挥官,所以他们时常在一起。还有,在我爸爸的书桌里发现过一张没人能懂的字条,我想未必和本案有关,但您也许愿意看一看,所以我把它带来了。这就是。”
福尔摩斯小心地把纸打开,放在膝盖上平铺,然后用双层放大镜有条不紊地细看了一遍。
他指出:“这纸是印度的土产,过去曾经在板上钉过。纸上的图似乎是一所大建筑图样的一部分,其中有许多大房间、走廊和甬道。中间一点有用红墨水画的十字,在这上面写有模糊的用铅笔写的从左边3。37。纸的左上角有一个有神秘意味的怪字,象四个联接的十字形。在旁边用极粗陋的笔法写着,四个签名——琼诺赞·斯茂,莫郝米特·辛格,爱勃德勒·克汗,德斯特·阿克勃尔。我实在也不能断定这个和本案有什么关联!可是无疑地是一个重要文件。这张纸曾经在起夹里小心地收藏过,因为两面全都同样干净。”
“这是我们从他的皮夹里找到的。”
“摩斯坦小姐,您好好地将它保存起来吧,可能以后对我们还有用处。现在我觉得这个案情比我最初所想象的更要深奥和费解了。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说着他就向后靠在车座靠背上。从他紧皱的眉毛和发呆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出,他正在深思。摩斯坦小姐和我轻轻地聊天,谈到我们目前的行动和可能的结果,但是我们的伙伴却始终保持着静默,一直到我们抵达旅程的终点。
这一天是九月的傍晚,还不到七点钟,天气阴沉,浓浓的迷雾笼罩了这个大城。街道上一起泥泞,空中低悬着令人抑郁的卷卷黑云。伦敦河滨马路上的暗淡路灯,照到满是泥浆的人行道上,只剩了萤萤的微光。还有淡淡的黄色灯光从两旁店铺的玻璃窗里射出来,穿过迷茫的雾气,闪闪地照到车马拥挤的大街上。我心里想着:在这闪闪的灯光照耀下络绎不绝的行人,他们的面部表情有喜欢的和忧愁的,有憔悴的和快活的——其中含有无限的怪诞和破异的事迹,好象人类的一生,从黑暗来到光明,又由光明返回黑暗。我不是易于产生感触的人,但是这个沉闷的夜晚和我们将要遇到的破事,使我不禁精神紧张起来。我可以从摩斯坦小姐的表情中看得出来,她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只有福尔摩斯不受外界的影响。他借着怀中电筒的光亮,不断地在记事簿上写字。
莱西厄姆剧院两旁入口处的观众已经拥挤不堪。双轮和四轮的马车象流水一般地辚辚而至。穿着礼服露着白胸的男子和披着围巾、珠光空气的女人,一个个地从车上下来。我们刚刚走近约定的第三个柱子前面,就来了一个身材短小、面貌黧黑、穿着马车夫装束的精壮男子,向我们招呼。
他问道:“你们是同摩斯坦小姐同来的吗?”
她答道:“我就是摩斯坦小姐,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那人用XX的眼光逼视着我们,态度顽强地说道:“小姐请原谅我,我需要请您保证您的同伴中没有警官。”
她答道:“我可以保证。”
他用嘴唇吹了一下口哨,就有一个街头流浪的人引着一辆四轮马车来到跟前,他开了车门。和我们搭话的人跳到车夫的座上,我们陆续上车,还没有坐定,马夫已经扬鞭驱车,迅速地驰行在雾气迷蒙的街道上了。
我们所处的环境是破特的。我们既不知道上哪里去,又不知道去做什么。若说是被人愚弄吧?又好象是不可能,想来还不至于白跑一趟,总可以得些重要的结果的。摩斯坦小姐的态度还是象以前一样的坚决和镇定。我竭力设法鼓励和安慰她,我给她说我在阿富汗冒险的故事。可是,说实话,我自己也正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和难测的命运感觉紧张和不安,以致我所讲的故事未免乱七八糟。直到今天,她还把我告诉她的那个生动的故事用作笑话呢:我如何在深夜里用一只小老虎打死了钻到帐篷里来的一支双筒枪。起初,我还能辨别我们所经的道路,可是不久,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