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洪杨内斗后,石达开“负气出走”,“太平天国”再也不“太平”了。
清军抓住时机,于1857年6月重新攻克溧水,接着,直下句容,江南大营的旗帜再次高高飘扬起来。
再接再厉之下,当年年底,清军张国梁部与和春部共同配合,一举攻下被太平军统占了四年多的镇江。
德兴阿部清军借势,一鼓而下瓜洲。
如此一来,“天京”又入穷蹙之境,秣陵关、大胜关失陷后,太平军龟缩城里,清军在城西、城南、城东挖掘一条深宽大濠,从水西门向东沿伸,经通济门、太平门,向北一直延至七里洲,有一百多里长,时人称为“万里长濠”。
这条大濠,巨蟒一样横缠于天京城,箍得太平军喘不过气来。
江西方面,太平军形势也一片大坏。武昌失守后,清朝的湘军大将李续宾等人率军直杀九江。
九江守将是杨秀清老部下,乃是官居“殿右十二检点”的林启容。此人籍贯广西,属于“老贼”悍将,不仅在九江杀死过湘军勇将童添云,还把塔齐布活活气死。所以,清军猛攻六天六夜,由于林启容早有防备,一直未下。为此,林启容获封“贞天侯”(也是对他的安抚,天京方面怕他因杨秀清之死而动摇)。
见硬攻不行,李续宾等人就以长堑围困之法来对付,在九江周围开掘长濠,历时五日乃成,把九江团团围起。
接着,清军攻破林启容在江北岸小池口修建的“新城县”,又破湖口,九江完全成为一座孤城。太平军弹尽粮绝之下,清军最终用地雷崩城,其间自己人也炸死数千。
城垮后,清军挥刀杀入,与太平军展开血战。最终,近两万名太平军皆在城内战死。林启容本人在巷战中战死。事后,清军剖尸验腹,发现许多太平军腹内粒米皆无,全是野草和青菜。为此,胡林翼曾感叹:“九江之贼,剖腹皆菜色。三日无米,究能坐困。兵不如贼,其理难通。”太平军的悍将悍兵有勇有谋,这些坚守九江的英雄,都真是有骨气的铮铮铁汉!
作为徽赣门户的九江坚城一失,太平军的重镇安庆暴露于外,岌岌可危。
1857年,“出走”的石达开本人率大军正在安庆,但他对江西太平军节节败退的局势置之不理。自顾自率大军进入浙江往福建方向移动,以至于瑞州、临江、抚州、吉安等战略要地皆为清军所克,太平天国在江西的失败成为定局。
那时候,洪秀全肠子都悔青了,忙把两个哥哥削去王爵,派人送“义王”金牌于石达开营中,乞求他回援。石达开已经寒心,置之不理。
大失望之余,洪秀全矬子中拔将军,只得提拔蒙得恩为“正掌率”。这位蒙得恩乃广西平南县人,本来是富农,因家中多人是鸦片鬼,把家败光,他也就自然成为贫农了。他原名蒙上升,入拜上帝教后为避讳,改名“得恩”。此人在金田起义时小有战功,属于“开国元勋”系列,日后政绩武功平平。提拔蒙得恩的同时,洪秀全升陈玉成为“又正掌率”(原官是“成天豫”),升李秀成为“副掌率”(原官为合天侯)。由于有了陈玉成、李秀成二人加入执政,太平天国总算有了起色。
大乱之时,洪秀全只有病急乱投医,压下个人好恶,把杨秀清之族弟杨辅清(在福建)以及韦昌辉亲弟韦志俊(与陈玉成在一起)统统任用,大有“不计前嫌”之意。为重整旗鼓,洪教主恢复了早期“五军主将”制度,在1858年封蒙得恩为中军主将,陈玉成前军主将,李秀成后军主将,李世贤左军主将,韦志俊右军主将。
乱麻麻的局势,由于“人事改变”见成效,太平天国似乎走出了谷底。
新人新面貌——浦口之战与三河之战的大胜
太平天国领导层补充新鲜血液有好转,大形势却很不妙。安庆、天京两大重镇,清军将已兵临城下,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好在洪秀全也有稍可喘口气的地方,安徽无为、巢县、芜湖皆在掌握中,和州方面粮食屯积奇多,天京城内存粮尚多,两浦道路可通,坚城厚积,自可持之待变。
陈玉成首先发力。他在1858年春天与韦志俊一起在湖北攻占麻城,直逼武昌。李秀成方面,提军出南京后,拼死抢回为清军占领的和州,并乘胜攻克全椒、滁州等地。1858年8月,陈玉成自安徽潜山出发,李秀成从全椒出发,二人于9月17日在乌衣会师,一起合击德兴阿所部清军,杀清军数千人,得胜而前。
太平军乘胜进至江浦县西北的小店,陈、李二人迎面击败清军来自江南大营方面的总兵冯子材部(冯子材与张国梁一样,广西天地会出身,受朝廷招安后,在向荣帐下出力)五千精骑,打得这位日后中法战争中的老英雄仅率二百多残兵狼狈而逃。一鼓而下浦口。九洑州方向的太平军借势渡水来帮战,三方合力,在浦口杀掉清军兵将约一万多人,二破江北大营。
继之,江浦、天长、扬州、六合尽入太平军之手。至此以后,清廷裁撤江北大营建制,江北军务统由江南大营的统军和春加以辖理。
太平军摧垮清军江北大营,克捷连连,但在庐州却遭受了很大压力,湘军勇将李续宾正率军赶往庐州(今合肥)会援。
这位李续宾可是湘军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他是湖南湘乡人,曾国藩老乡。此人书生出身,早年投大儒罗泽南门下受书,一心向学,兼习骑射,是块文武全能的好材料。咸丰初年,罗泽南募乡勇平贼,李续宾即跟随恩师征战,在桂东平乱。日后,他每为罗泽南统领右营。在岳州之战中,李续宾万马军中驰斩敌酋,夺取大旗,一战成名。因收复武昌有功,他得授直隶知州,获赐花翎。田家镇之战,李续宾率二千多湘勇杀敌数千,清廷擢为知府,赐号“挚勇巴图鲁”。这位爷真是位耿耿好汉,身为书生,每战之前,必定大大方方对敌席地而坐,直面枪林弹雨,洋洋不顾。敌人愕然之间,他每每跃上骏马突阵,横厉无前,打得敌人人仰马翻。咸丰六年,罗泽南战死后,巡抚胡林翼推荐李续宾代领其老师手下的湘勇。特别是咸丰八年九江之战,李续宾与兄弟李续宜等人殊死奋战,终于攻克坚城,杀掉了太平军守将林启容以及近两万守军。为此,清廷加其巡抚衔,赐黄马褂,许以专摺奏事。由书生而封疆大吏,短短八年时间,李续宾算是实现了帝国时代知识分子的个人抱负。
本来攻下九江后,长年征战在外的李续宾出于孝顺,已经请假回家省亲探视父母。行至湖北,恰值陈玉成部下太平军攻陷麻城、黄安,李续宾即率兵把对方击走。由于当时他名望太高,京中诸官均推荐他重新领军,暂停休假。胡林翼本人正急于在安徽开拓,就在调都兴阿、鲍超两军从宿松趋往安庆的同时,又调李续宾从英山往太湖方向移动。李续宾闻调即起,留下其弟李续宜将兵守武昌,他本人提八千湘军起行。恰遇曾国藩复起视事,他抽出一千人与老上司。到太湖后,听闻署安徽巡抚李孟群在庐州兵败的消息,李续宾哪里有难哪里上,马上改道赴援。
李续宾这七千人有“兵胆”,一路克捷,连下枫香铺、梅心驿,收复太湖、潜山、桐城、舒城等地,直扑庐州。
陈玉成不敢怠慢,在调李秀成将兵去救庐州的同时,他本人先率军急行,在庐江县一带派部扎营,准备包抄湘军后路。同时,有捻军数万来援,与太平军一起堵住了从舒城方向可能来援的清军道路。
太平军在三河镇筑有一城,外列九层堡垒,凭河设险,正挡住李续宾前行之路。
此时的李续宾,由于日前攻下城池后留兵守卫,手中仅有五千人马。虽人员不多,湘军以一当十,奋勇冲杀,攻克三河防线九层堡垒,杀敌七千余人,而湘军也阵亡一千多人。
清军后援不至,太平军与捻军大集,共十来万优势兵力,连营十余里,夹围了李续宾的湘军。如此一来,湘军被太平军来个反包围。其实,李续宾进攻三河之前,其手下同知丁锐义就劝他:“孤军深入,留兵回城,分力之半,死伤复多,士疲将骄,贼援将集,而我军贪进不已,正所谓强弩之末也。假如贼军断我饷道,舒、桐等城守兵太少,见胜则怠,见败必溃,不如退师桐城,休息待援。”李续宾图功心切,自视过高,不听。
面对二十多倍于自己的太平军,湘军诸将内心发慌,请退守桐城,李续宾不允。
11月15日凌晨时分,李续宾召集部众,开始突围。一路血战,至樊家渡时,天色已亮,忽然四野浓雾大起,太平军趁势从四面八方会同捻军分队包抄,湘军惊溃,多名将领在阵中被杀。
李续宾冲荡苦战,手中刀已经杀残,仍不能杀出重围,敌军大有愈杀愈多之势。
营垒皆破情势下,有将校劝他跟随残兵之后,众人保他血战溃围。李续宾沉吟片刻,坦言道:“军兴十年,总以退走败还损国威严。我前后数百战,出队即不望生还。今日我抱必死之心,不愿从我者可自觅活路。”
将士感泣,皆高声呐喊:“愿从公死!”
薄暮时分,李续宾率残众开垒击敌,击杀数十百人,其弟总兵李续焘和副将彭祥瑞皆战死,仍不得脱。
李续宾急忙下马,烧毁所有与朝廷来往书奏文件,大叫:“不可使宸翰污于贼手!”然后,在其手下四面拼残力与敌军死拼的间歇,他自缢于树枝间。《清史稿》写他“跃马驰入贼阵死之”,是为了渲染他的英勇无畏。其实,李续宾自缢,才真是横下一条心要殉国。跃马入阵听上去很壮烈,但有受伤被俘受大辱的可能性,而他自缢一死,完全把生命的主动权操于自己手中,真真一个好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