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十一点的时候,我们到达葬礼现场。阳光明媚,天空一片湛蓝。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遇见过像这样的好天气了,空气中散发着清香。夜里我睡得很舒服,我们可以把腿全都伸展开,这就是豪华轿车的好处,而且座位也很舒适。到了墓地,我站在太阳底下,身上也不觉得冷了;当人们喘着粗气,吆喝着把棺材放下去的时候,我把眼睛微微地闭起来,太阳暖暖地照在脸上,我陷入一片沉思中;我对自己说,人类只不过是宇宙的一分子,思考这些问题不过是为了消磨时间,我心想,我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似乎根本没有人去关心这些,我们默默地回到那幢房子里,我走在后面。我们到钢琴店上面溜达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想起去把冰箱的门打开。然而,她只是一个独居的老太太,一个将要入土的女人,她的胃口差不多跟小鸟一样。通常他们只是来一小块排骨、半包爆米花、一瓶要过期的酸奶和一些干面包就够了。埃迪看起来好多了。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不过已经恢复了平静,而且过了一会儿,他就用平静的语气向我要一点儿盐,接着他又说,还好,今天的天气不错。
下午的大部分时间,埃迪都坐在一个装满照片的抽屉面前,他翻阅着一些信笺,嘴里自言自语地唠叨着什么。我们打着呵欠瞧着他,然后就把电视打开了,为了不时地转换频道,我们都不知道从座位上起来多少回了,直到最后夜幕降临。我和贝蒂一起出去买点儿东西,我们也把邦果一块儿带去了。
这地方简直棒极了,路边的人行道上长满了大树,街上很少能见到小汽车,我觉得已经有几个世纪没有放松一下了,走在街上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回来以后,我们把一个很大的砂锅放在炉子上。埃迪刮了脸,洗了个澡,头发重新梳理了。主菜上来之后,我们又端上了一个三公斤重的干酪,和一个像桌子那么大的苹果派。饭后我把桌子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去厨房刷碗了。姑娘们坚持要看电视上播放的一部西部片,这部影片我已经看过至少一百遍了,不过这并没有让我感到厌烦,我的状态又恢复过来了。
我坐下来抽了一支烟,等着邦果把锅里的剩菜吃光。虽然有旁边燃烧的炉火声,我还是能谛听到街上的寂静,感觉仿佛是夏夜的滋味。之后,我卷起袖子,嘴里叼着一支烟,在厨房的水池里洗洗涮涮,漾起很多白色的泡沫。
当埃迪进来帮我的时候,我手里正在拾掇一个汤盆。我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他手里端着酒杯,站在我的身后,低头看着脚底下。我正在刮一块粘在墙上的东西。
“喂,我想给你们提个建议。”他开始说。
我盯着浸泡在水里的手,心里紧张起来;目光凝固在面前的瓷砖上,水已经溅到我身上了。
“让贝蒂和我留下来照看这家商店。”我接着说。
“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不知道。”
“好吧,我去问问贝蒂,看她是如何打算的。如果她不想干,那么你愿意吗……”
“是的,我愿意留下来。”
他点了点头,回到另一个房间去了,我又开始洗盘子。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重新把精神集中到手底下,这样刷完碗碟的时候就不会打碎太多了,我很难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正在干的事情上来。我更喜欢冲着哗哗流动的自来水发愣,最好自己也融入到这幅静谧的图画中。我时不时地会洗出一个盘子来,我不想被埃迪的建议冲昏了头脑,不愿意让自己被这些很明确的想法牵着鼻子走,我脑子里把这些念头向外驱赶着。我更愿意保持一点悬念,让自己沉浸在一种惬意的感觉中,其他的什么都不去想。遗憾的是电影音乐太令人感到乏味了,我应该得到比这更好的享受。
正如我所期待的那样,贝蒂对这个消息兴奋不已。她总是很愿意去接受新鲜事物。她总是坚信一些东西正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当我很难对某件事情做细微的甄别时,当我对她说,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别处等着我们,这时,她总是哈哈一笑,然后用眼睛瞪着我说,为什么你总是喜欢钻牛角尖儿呢?她问我,你觉得“一些东西”和“其他的东西”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不想和她争辩,通常会把这件事搁置起来,然后慢慢地等着这件事烟消云散。
那个晚上,我们花了不少工夫才把这件事确定下来,我们尽可能把整个事情搞得简单一些。很显然,这是埃迪给我们准备的一份礼物,虽然从形式上看有所不同。
“总之,我已经完全失去她了,现在我和丽莎什么都不需要。马上就把这房子卖掉,是很难让人接受的,我不愿意让陌生人随便住在母亲留下的房子里……”
他悄悄地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我们,好像我们是他的孩子似的。当他向我们说明卖钢琴的问题时,我笑着给他开了几瓶啤酒。总之,这件事看起来不是特别复杂。
“知道吗,我一点儿都不担心,”他表示说。
“当然啦,我也一样。”
“如果将来遇到什么问题,你知道怎么能找到我。”
“我们会把所有问题都处理好的,你放心吧。”
“好吧,你们在这儿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埃迪,你什么时候想来就过来瞧瞧吧。”
他点了点头,然后和贝蒂拥抱了一下。
“你们两个真好……”他低声说,“真的是帮我解了燃眉之急啊。”
这事儿明摆着是埃迪在成全我们,这谁都能看得出来。接下来是一段充满欢欣的沉默,就好像夹在两片面包之间的一层奶油似的。
“我只要求你们做一件事。”埃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