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米海伊·维尼奥尔文
胥弋译柏青校
1999年2月,澳洲广播电台(ABCPacificRadio)的记者米海伊·维尼奥尔对法国作家菲利普·迪昂进行了一次专访。
菲利普·迪昂创作了近二十部长篇小说,他的作品中汇集了形形色色的漂泊者,以及那些为了生活拼搏奋斗的人,这些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吸引了整整一代喜欢他的作品的读者。
菲利普·迪昂在法国被视为一个偶像型作家,他开创了一种与同一时代的矫揉造作的文风分庭抗礼的写作风格,确实,当他笔下的人物在努力奋斗和漂泊着,试图诠释一种围绕在他们周围世界的感觉时,得到了整整一代读者的认同与赞许。1981年当他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50比1》问世的时候,他还在一条偏僻的高速公路的收费亭里担任夜班值班员。他拥有一批忠实的追随者,他们几乎每本小说都不错过,与小说中的人物一同成长,并且总是渴望重新回到他们熟悉的世界里。
菲利普·迪昂迄今已经出版了二十余部长篇小说和短篇集,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品就是长篇小说《三十七度二》。对菲利普·迪昂来说,虽然法国之外的读者难以接触到他的作品,令他感到有些苦恼。但是,如果读者只是通过那部根据他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三十七度二》(又译为:《巴黎野玫瑰》)去认识他,这更令他感到难以忍受,针对这个问题,他向澳洲广播电台的记者米海伊·维尼奥尔阐明了自己的看法。(鉴于访谈中,涉及小说英文版翻译的内容与中国读者关系不大,故略有删节。)
菲利普·迪昂(以下简称:菲):这件事实在令人感到厌恶,我的作品竟然只是通过这部电影在世界各地传播,导演让·雅克·贝纳克斯的审美情趣与我完全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米海伊·维尼奥尔(以下简称:米):所以你希望那些煽情的内容尽量少一点儿,而把更多的东西,都集中到人物性格的刻划上。
菲:这太难了,因为在这部电影中只有两个角色,而在小说中,我不能肯定我是否只讲述了两个人物。有时候,在我的内心世界里,也许只是一个角色,它的一半是男性,而另一半是女性——这并不是特别残忍。如果你是个电影导演,你必须非常小心,处理得更加细致。假如电影中出现一个爱情场景,你不能硬是给它配上一段音乐。在这部电影和其他大多数影片里,他们运用的手法,简直就像是为孩子们制作的一样。举例来说,我在小说《三十七度二》的开头,曾提及男主人公有一辆黄色的小汽车,我只不过说了这么一句。结果在影片中,男主人公自始至终、老是开着一辆黄色的汽车,还有就是去看日落,或者在听音乐的时候,总是不断地重复。这也太过分了,这就像吃蛋糕一样。它的配料太丰富了!每种蛋糕都会有自己的特色:奶油的、巧克力的等等,有很多品种。如果你把它们全都混在一起,这简直太糟糕了!
米:好了,关于这部电影的话题就说到这儿。菲利普·迪昂似乎对他的偶像地位感到很不舒服,作为一个作家,他总是尽可能使他的形象更加真实、自然。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成为一个作家,就如同成为一个面包师或者修理工一样。你只不过使用不同的工具,获得不同的效果罢了,一切就这么简单。
此外,他也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当出版社因为出版他的第一本书,邀请他到巴黎去的时候,他拒绝前往。当时他正在忙着改建一幢乡间的老房子,他不认为这次外出有任何意义。这种不肯随波逐流的态度,让他被别人当做一个遁世者,同时也令巴黎的文学圈感到厌烦。一些批评家对他的法语纯洁性提出质疑,并且批评他对虚拟未完成时态随便滥用,以及他从来不在小说中使用分号,甚至因为他的书中出现太多的“冰箱”,而大加指责。尽管如此,他还是拥有一个非常固定的读者群,到了1993年,他的作品被享有极高声誉的伽利玛出版社看中,这种合作关系一直延续至今。
当我准备对菲利普·迪昂进行访谈的时候,我变得有些惶恐不安了。确实,我怎么才能去和一个在自己的书中,给小说家提出如下建议的人去谈论创作呢?
“无论什么人写文章,对你赞美或者批评,都不要去理睬。”
“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
“如果有人偷偷地从旁边窥视你,那么你就立刻跳起来,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要评论你自己的作品,根本没什么可说的。”
“不要问自己为什么要写作,或者为谁而写,而是要把你最终想说的每一句话都写出来。”
上面的这些讲话,录制于澳大利亚墨尔本的法语联盟分校,当时,菲利普·迪昂正在宣读关于创作过程的论文。稍后我们多花点儿时间,讨论一下关于小说《三十七度二》的翻译问题,顺便提及的是,这部小说的名字,其本义是指孕妇的体温。
霍华德·布顿,是一位居住在巴黎的美国小说家,《三十七度二》的英译本是由他翻译的。菲利普·迪昂说过,他只看了英文版的开头,但是基于两种原因,让他没能把全书看完。首先,他觉得这本书写得太完美了;其次,英文版的译文令人感到有些费解。很显然,这本书的语言,读起来确实非常美国化。在该书的法文原著中,菲利普·迪昂非常生动和富有诗意地运用了大量俚语,而这些是很难用其他的语言表达出来的。
菲:这种情况并不是一概而论的,因为一个来自俚语的词儿,并不总是令我发生兴趣,它仅仅是一句俚语罢了。但是,有时候一个俚语的词儿蕴含了许多内在的生命力,那么,它就开始让我感兴趣了。
米:因为这本小说的英译本,你得到很多读者的反馈吗?
菲:是的,主要是因为它是一本畅销书,同时也被搬上了银幕。我认为美国的读者对当代的法国作品,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因为美国读者对法国文学的认识,仍然停留在“新小说”上,而且他们认为,在阿兰·罗伯﹣格里耶之后,就没有什么重要的法国作家了。所以,当你有机会让自己的某部作品被译成英文,多数情况下,这只是一本普通的小说而已,别人不会对你所有的作品产生特殊的兴趣。
米:《三十七度二》与你的大部分作品一样,其故事情节并没有局限在某个特定的地方。而且由于它被译成美国化的英语,所以,我认为一个美国读者会把它当成是一部美国小说来读,比如说,一个澳洲的读者也会把它当成是一部美国小说。事实上,正是小说的语言,确定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和环境。
菲:是的,我没打算把它写成美国化的,但是,我认为当你在创作一本小说的时候,它必须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我既没有写巴黎,也没有写纽约。有意思的是,我写的是别的地方,所以,你无需知道故事发生在何处。如果你想知道故事发生在哪里,那肯定是因为我的小说太乏味了。假如你不想知道,我觉得这才是恰到好处。
米:对于你在书中描写的、那片空旷地带的场景,读者都有一种共同的理解。
菲:这里面有一个原因。与美国和澳大利亚这样幅员辽阔的国家相比,一个欧洲人,似乎不大可能与一片空旷的地区产生某种必然的联系。所以,我试图在我的小说中创造出这样一个地方,但是你知道,这更像是一个美丽的童话,因为这片真正的空旷地带,其实就在你的心里。
米:你刚才谈到了美国,你曾经在美国生活过几年,而且你还与美国文学有一种非常深厚的渊源。
菲:从前,当我觉得很想去读点儿东西的时候,通常我关注的不是法国作家的作品,因为大部分当代的法国作家,不是特别令人感兴趣,他们往往不太关注现实生活。对我来说,他们就像一群幽灵一样。在那时,美国有很多作家都与现实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对我来说,这尤为重要。因为在我看来,一本小说不仅是一件艺术作品,而且它可以帮助我们去生活,去理解你周围的这个世界。有些美国作家不仅仅是作家,他们还可以成为你的良师益友。有时候,我觉得是他们拯救了我的生命!就像我们身边的食物一样,你需要这样的作品,因为它们太贴近现实生活了。
米:我相信,有很多读者从你的书中发现了这一点。
菲:但愿如此。我觉得每个作家,都渴望与他们的读者建立这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