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触发博洛尼亚大恐慌的不是布莱克上尉,而是奈特中士,他一听说是这个攻击目标,就悄悄溜下卡车再去取两件防弹衣,于是大家纷纷跑回降落伞室,还没取完多余的防弹衣,那队列就乱成一团,变为疯狂的哄抢。
“哎,怎么回事啊?”小桑普森紧张地问道,“博洛尼亚不可能那么危险,对吧?”
内特利迷茫地坐在卡车铺板上,双手捂住那张阴沉、年轻的脸,没有回答。
这是奈特中士和一次次残酷的任务延期造成的,因为第一天上午他们正要登机,突然来了一辆吉普车,通知说博洛尼亚正在下雨,轰炸任务延期。等他们回到中队驻地,皮亚诺萨也下起了雨,于是这一天他们只好木然地凝视情报室遮雨棚下那张地图上的轰炸线,昏昏欲睡地想来想去,这次实在是没有退路了。钉在地图上横跨大陆的窄窄的红缎带,便是鲜明的证据:进入意大利的地面部队被牵制在目标以南四十二英里的地方,根本无法逾越这段距离,因此他们不可能及时攻下这座城市。皮亚诺萨岛的军人们绝对逃不掉飞博洛尼亚的任务,他们陷入了困境。
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雨不停地下,而他们没有希望,因为他们都知道雨是要停的。皮亚诺萨的雨果真停了,博洛尼亚便下起来。博洛尼亚不下雨了,皮亚诺萨便又开始下。如果两头都不下雨,便出现一些奇特的、无法解释的现象,比如流行性腹泻到处传播,或者轰炸路线出现了偏移。前六天里,他们集合了四次,听完简令就给打发回了驻地。一次,他们起飞了,正在编队飞行,指挥塔就把他们召了回来。雨越下,他们就越受折磨。他们越是受折磨,就越是祈求雨不停地下。整个夜晚,他们仰望天空,满天星斗令人悲哀。整个白天,他们盯着那个巨大的、摇摆不定的报架——意大利地图上的轰炸线。地图在风中飘荡,每次开始下雨就被拖到情报室的遮雨棚底下。轰炸线是一条窄窄的红色缎带,标明了意大利大陆各个地区盟军地面部队的最前沿阵地。
饿鬼乔与赫普尔的猫打拳之后的第二天早晨,两地的雨都停了。机场跑道开始干了,可能要花上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才能硬结,但天空一直是万里无云。每个人心中郁结的不满都化作了憎恨。起初,他们憎恨大陆上的步兵,因为他们未能攻占博洛尼亚。之后,他们开始憎恨那条轰炸线本身。一连几个小时,他们死死盯着地图上那条猩红的缎带,憎恨它,因为它不肯往上移动,把那城市包围起来。夜幕降临,他们拿着手电筒聚集在黑暗之中,继续哀伤地守着那条轰炸线,场面阴森森的,仿佛他们希望通过阴郁的祷告,可以合力将红缎带上移。
“我实在无法相信这等事,”克莱文杰以抑扬的声调对约塞连叫喊道,既是异议又有怀疑,“这彻底回到了原始的迷信。他们在混淆因果关系。这和敲木头或者交叉手指一样没有道理。他们真的相信,只要有人半夜悄悄走近地图,把轰炸线移过博洛尼亚,我们明天就不必飞那次轰炸任务了。你能想象吗?你我一定是仅剩的两个理性的人。”
半夜里,约塞连敲了木头,交叉了手指,又踮着脚尖溜出帐篷,把那条轰炸线移过了博洛尼亚。
第二天清早,科洛尼下士偷偷溜进布莱克上尉的帐篷,手伸进蚊帐,摸到潮湿的肩胛,轻轻摇动,直到布莱克上尉睁开双眼。
“你干吗摇醒我?”布莱克上尉抱怨道。
“他们占领了博洛尼亚,长官,”科洛尼下士说,“我觉得你想听到这个消息。轰炸任务取消了吗?”
布莱克上尉挣扎着坐起来,开始慢条斯理地抓挠那两条瘦得像柴火棍的长腿。不一会儿,他穿上衣服,眯着眼睛,满脸恼火,胡子也没刮就走出帐篷。天空晴朗、暖和。他镇定地凝视那张地图。的确如此,他们攻占了博洛尼亚。情报室内,科洛尼下士已经在处理导航工具包里的博洛尼亚地图了。布莱克上尉大声打了个哈欠,坐下来,把两脚跷到桌子上,然后给科恩中校打电话。
“你干吗吵醒我?”科恩中校抱怨道。
“他们夜里占领了博洛尼亚,长官。轰炸任务取消了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布莱克?”科恩中校咆哮道,“为什么要取消轰炸任务?”
“因为他们占领了博洛尼亚,长官。轰炸任务没被取消吗?”
“任务当然取消了。你以为我们现在要去轰炸自己的部队?”
“你干吗吵醒我?”卡思卡特上校对科恩中校抱怨道。
“他们占领了博洛尼亚,”科恩中校告诉他,“我觉得你想听到这个消息。”
“谁占领了博洛尼亚?”
“我们。”
卡思卡特上校欣喜若狂,因为既解脱了轰炸博洛尼亚的棘手承诺,又无损他主动请战而赢得的英勇名声。德里德尔将军也对攻克博洛尼亚感到满意,虽然穆达士上校为了告知这个消息而把他叫醒,令他颇为恼火。司令部同样很满意,于是决定给攻占这座城市的指挥官颁授一枚勋章。攻占这座城市的指挥官并不存在,他们便把勋章转授佩克姆将军,因为佩克姆将军是唯一主动伸手索要的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