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个心宽体胖的历史老师敲着黑板说,“反封建不彻底,这是小生产者所固有的阶级局限性……引以为戒啊同学们!”
同学们哈哈大笑,说我们引啥子戒,老师您要带着我们造反么?
……
如今和苏敏官的描述一对照,太平天国运动的确已经进入“后期”,颓势已成,要完了。
当然,这张照片还传递了另一个信息:对于“反清复明”的大业,太平军大概只能做到前两个字。看这排场,也未必能做多好。
这下众人无话可说,有人轻声骂:“还搞三宫六院,真不知耻。”
忽然又有人出主意:“上次失利,是因为没有跟洋人里应外合。这次咱们拉拢洋人,借他们船坚炮利,定能一举成事。”
林玉婵吓一大跳,脱口又说:“不行不行,更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
大伙都是天地会骨干,论辈分都是叔伯。苏敏官年轻,又受着伤,疲倦得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众人七嘴八舌的“献策”,只是看在他金兰鹤传人的份上,表示尊重而已,只等他点头拿主意,不指望他统帅群雄。
谁知他不但不点头,还一再指使旁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唱反调,这就显得很无理取闹了。
假和尚粗声问:“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行?难道你觉得洋人打不过清军绿营?”
林玉婵觉得这很明显:“当然不能倚赖洋人,那样不是成汉奸了吗?”
众人轻蔑大笑,反驳她的高论:“借刀杀人,以夷制夷,驱除满洲鞑子,光复汉家天下,怎么就成汉奸了?”
林玉婵:“……”
这些朴实的群众啊,对西方资本主义侵略者完全缺乏理性认识。
她豁出去了,严肃地说:“当前社会的主要矛盾,是帝国主义与中华民族的矛盾。次要矛盾,才是封建主义与人民大众的矛盾。如果你们要反抗,最重要的是掀翻封建制度赶跑帝国主义,而不是改朝换代,扶植另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王朝。那样人民的苦难永远不会结束。”
不就是掉马吗,她穿越之前又没签保密协议,大清早完蛋早超生,赶紧革命啊!
她说完,视死如归地抬起头,准备接受答疑。
没人提问。众人眉头紧锁,根本没听懂她说的什么。
只有苏敏官终于意识到她这次不是讲客家话,饶有兴趣地猜测:“这是哪国洋人的洋经?还挺拗口,亏得你都背下来。”
洋人传教士经常当街宣讲一堆不知所云,广州居民已习惯了。
林玉婵硬着头皮答:“……德国。”
苏敏官“哦”了一声,不以为意。
没听说过。
(那时候还没德国,只有普鲁士)
至于其他人,更是对“洋经”完全不买账。诚叔黑着脸问苏敏官:“这细路女到底是什么来历?”
没等苏敏官回答,诚叔又说:“我们天地会里不收神婆!小姑娘,对不住,你走吧!”
这还是看在苏敏官的面子上。她若是个路人,乱闯海幢寺大发厥词,不会对她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