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冥顽不化地撂下一句:“反正我不用麻醉剂。直接手术行吗?”
欧文医师脸色一臭,明显当他无理取闹:“我只有一个助手,按不住你。”
“不用你按。我忍得。”
欧文医师眼都不抬,“那些不想出麻醉剂费用,中途跳下手术台逃跑的病人,术前都跟我夸过这大话。”
苏敏官冷笑,转向林玉婵,轻声道:“说来说去就是让我用鸦片。咱们走吧。”
见林玉婵依旧态度坚决地挡在自己眼前,他面色微微一寒。
“难道你也……”
林玉婵摇摇头,下定决心,跑到欧文医师面前,说:“我可以给他担保。如果他逃了,费用我照交。如果因此影响手术效果,责任他本人承担,不算你事故。”
洋医生惊讶抬起头。
林玉婵微笑:“就是个免责协议嘛,你不放心,写在纸面上,签字画押。”
她转向苏敏官,问:“这样行吗?”
劝他抽大烟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这个年代的鸦片镇痛到底效果如何,但苏敏官既然心意已决,她还是尊重他的选择。
按照西医的说法,等一个礼拜也太冒险,是拿性命开玩笑。
她回忆往事,当初给他用盐水清创的时候,可没腾出手按他。
那时就知道,这人意志力绝对超乎常人。
苏敏官笑容僵在脸上,咬着牙道:“阿妹,你怎知我方才不是在说大话?”
她轻轻一吐舌尖,笑着激一句:“怕痛啊?”
她就是这平白操闲心的命。哪怕今天成为他一生噩梦,他事后恨她祖宗十八代,也得让他动了手术。
苏敏官抬头,望着墙上挂的一排张牙舞爪的医疗器械,轻声说:“怕。”
他反客为主地从医生办公桌上翻出印泥,在“免责协议”上按了指印。
“所以你得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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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用担心,就是个小手术,做得好,疤痕都不会留太久。”欧文医师轻松地做着准备,朝她似有似无的一笑,“你的……朋友,让炮弹碎片所伤,不取出来,恐怕感染。”
林玉婵点头,环顾这以她的标准堪称简陋的手术室,忽然想起什么,命令:“洗手。”
这个年代,科学界对细菌和微生物的了解还几近于零,“消毒”的概念也刚刚兴起。一些新派医生发现,术前清洁似乎有助于减少感染和死亡率,开始呼吁洗手消毒;而另一派,也是“传统西医”,认为一双肮脏的手才是外科医生荣耀的标志。他们在不同病床之间来来去去,以满手血污包浆为荣,仗着自己资历老,把“消毒派”打压得满欧洲找不到工作。
欧文医师就是找不到工作、只好远赴重洋的“消毒派”之一,闻言激动不已,一边狠狠搓手,一边愤世嫉俗地自语:“连中国人都知道的道理,哼。”
苏敏官被林玉婵激得放话刮骨疗毒,进了手术室开始挂不住面子,轻声说:“阿妹,转过去。”
林玉婵笑出声。怕啥呀,又不是没看过。
不过照顾到病人情绪,还是拉着椅子,乖乖转了半个身。
“怎么弄伤的?”她质问,“船还在吗?”
“去程很顺利。你的茶叶提前送达,无一箱损毁。”苏敏官的声音在她侧后方,安然平静,“回程出了点事。”
一阵窸窣轻响。他解下呢夹衫,挂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接着是洋灰长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