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德文用铅笔狠狠描着英文字母,不小心用力过猛,以至于纸上戳了小洞。
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拿不出来,她以后没脸见林姑娘了。
郜德文写了几个字母,无心学习,跑到后排开小差,悄悄跟林玉婵确认:“所以,我可以跟我的丈夫打官司,要回那笔钱,而他却不能休了我?”
倒不是她多贪慕婚姻。在当前社会环境下,“休妻”对女方的杀伤力惊人。郜德文成婚时,是太平天国“纳王府”的郡主,有浩浩荡荡的娘家势力撑腰,万一婚姻不谐,至少有个退路;现在她孤家寡人一个,承受不起众叛亲离的后果。
马清臣需要她的身份和地位助力自己升官,肯定也不会轻易放她。闹起来,吃亏的只能是女方。
林玉婵不能昧着良心,鼓动郜德文去鸡蛋碰石头。
“动用法律武器拿回嫁妆”,是现阶段郜德文能做的、最有利于自己的事。也是林玉婵想要拿回自己的投资,最快捷的方法。
林玉婵点点头:“如果你肯跟你丈夫撕破脸……”
“是他先跟我撕破脸的。”郜德文沉下脸,浓眉大眼的五官一齐阴沉下来,“是他先抢了我的钱。这几日他天天往回家带礼物,做小伏低跟我道歉,就是不肯还一两银子。我再不信他的话了。”
“你想好了?”
“想好了。”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郜德文苦笑。她已经辜负了一次林姑娘的信任,眼下林玉婵对她存疑,也怪不得。
她习惯性地张口发誓:“以天父天兄……”
话说一半,看到林玉婵那有些好笑的眼神,才想起来,天父天兄早被剿了。
郜德文一拍桌子,“我现在已经搬去别院另住,你们随时过来。需要我如何配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可以做。”
林玉婵忙道:“别说那么悲壮。我想想……”
她回忆着从康普顿先生的法律咨询书中看到的细节,一样样列:“嗯,我需要你的身份证明、家族资料、婚帖细节、嫁妆过户的任何人证物证,家庭资财证明……有些可能需要你在府里仔细找找,避着人,尤其别让你老公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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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讼”两个字说起来简单,然而其中的学问足够填满一个黑洞。“律师”在西方社会是一个安逸而体面的职业,他们毕生研读一两样法条,然后就能吃一辈子。
然而这门学问,眼下并不对女性开放。
康普顿小姐识文断字,能读懂一些基本的法律文件,不代表她就会打官司。
“也许我能成为全世界第一个女律师。”康普顿小姐雄心勃勃地策划,“自学成才,一战成名,战胜那些科班出身的律师老爷……”
林玉婵无奈,帮她递钢笔,“又不做记者了?”
“……”
租界里没有专门的婚姻律师,只有几个不定期营业的法律咨询事务所,是工部局法庭里的专业人士兼职赚外快用的。
他们不接待女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