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灶台底下端出一碗稠稠的粥,慢条斯理喝起来。
众伙计愤然,叫道:
“你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一碗!”
“你凭什么先给自己盛!”
林玉婵笑道:“我是盛粥的,自然按我自己的习惯盛。”
饭后自然是她刷碗。林玉婵肚里有食,干活不累。
王全作为掌柜的,午饭单独下馆子。等他饭毕归来,隐约听得伙计们窃窃私语地告状,大概是她这个丫头太不懂规矩之类。
王全哼了一声:“谁掌勺谁做主。没用的东西。”
商人无利不起早,跟赚钱没关系的事他一律懒得管。
这么过了几天。一日林玉婵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始终没听见有人喊开饭。
她试探着推开厨房门,只闻见一阵饭香。
几个轮班休息的伙计都歪在板凳上拍肚皮,脸上汗光混着油光,满足地打饱嗝。
寇来财牙齿上挂着一条青菜,往地下吐口痰,用鞋底抹开。
有人指指锅里剩了一个底儿的粥,“哎,吃!”
一边剔着牙起身,十分体贴地说:“这是给你留的。今后不用你盛饭了。”
林玉婵看那粥,已经混了他们不知多少剩口水,被搅得稀糊糊,带着诡异的浑黄色。有点像一摊淤积多时的呕吐物。
铲子上停着个苍蝇,正在脚底打滑地跳舞。
这“社会的毒打”超越了她的底线。她硬着头皮刮出半碗,还没进嘴就犯恶心。
林玉婵瘪着肚皮出来,干了一下午的活,几次头晕眼花,险些跌下梯子。
几个伙计都幸灾乐祸地瞥着她笑,交头接耳。
“哎,婆娘就是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偷懒。”
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你跟他无冤无仇,他却恨你入骨,只因欺压弱小是他唯一的乐趣。
*
傍晚茶行打烊,伙计们有的去后面仓库宿舍里休息,有家室的各自回家。
王全把林玉婵叫住:“喂,妹仔。”
他忙了一天,接待了两三个洋人买办,剥削了四五个贫苦农民,又去府里催了一趟少爷来学做生意,照例吃了闭门羹——累得满脸出油,镜片上闪着花油星子。
抬头一看,货架被收拾得整洁干净,而且展示柜上的几排样茶,居然是按照等级高低排列的——出口的茶叶统分甲乙丙丁四等,最近齐老爷赶时髦,命令将锡纸上的等级标签改成了ABCD,方便洋商客人辨认。
伙计们不识英文,看字母如同鬼画符,时常乱放。王全纠正过无数次,成效不大。
好在洋商眼睛也不瞎,自己会挑会看,货物乱些也无妨。
但今日王全才发现,样茶自动归位,按高低贵贱排成几列,十分赏心悦目。
林玉婵正顺手把一袋放错了的“A”摆回原位,回头问:“掌柜的,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