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那你们谁嘴皮子利落,请到办公室谈一谈。这么闹不算个事儿嘛!”
洋人老板迟迟不来救场,肥胖买办的语气软下来,居然用上了“请”字。
景姑看看左右姐妹,自告奋勇跨出人群。
要谈判就要有代表,就必须适当地暴露组织。然而也不能全员暴露。
拟好的计划,是由口齿勤快的景姑打头阵。
……
“我们吃完饭回到车间,眼看谁都不开工,我们也奇怪。”办公室里,景姑侃侃而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知道谁提出的四个条件,不过我们的姐妹枉死了,我们一直很悲痛,无心开工,大家觉得这些条件厂子应该满足。满足了,我们就有力气开工。”
几个大腹便便的的高管互相看一眼。这刁妇!
来回来去就这么几句话,明知她后头有人,可就是问不出来。
几百个女工堵在门外,也不敢对她用暴力。
这可怎么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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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南先生抽着雪茄转着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一日之间,大丰纱厂、耶松船厂同时罢工,两边经理同时求援。简直是撒旦亲自来找他麻烦。
他决定先去灭耶松船厂的火。女人么,闹不出大事。船厂里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万一给他砸个机器、毁个仓库,他保险都没处理赔去。
“黎富贵!”他叫来买办,“查到谁是主使了吗?”
黎富贵吊着膀子,被工人揍出的青眼圈还没下去,苦着脸说:“没有,先生……他们嘴硬得很,没说……就递来这个。”
一张纸上歪歪扭扭,中英对照,只有两点要求。
第一,立刻发放拖欠的薪水,并加利息;第二,立刻释放被关押的工人,不得追究责任。
否则无限期停工。
佛南先生气得摔了钢笔,蓝色墨水溅了黎富贵一身。
他百分之百确信,这些工人背后有高人指点。据管理人员报称,他们只是坐在地上抽烟聊天,躺在椅子上睡大觉,并没有砸机器泄愤——要是那样倒好,只要工人毁了他一个螺丝钉,他立刻能以“破坏财物”报案,把这些人全送进监狱,工钱全赖掉。
可是工人遵纪守法,就是不干活——准确地说,是以平时百分之一的速度,蜗牛一般慢吞吞地干活,一个扳手擦十遍,两层楼梯走十分钟,一张验收表更是填了擦,擦了填,写了一个钟头,全是鬼画符。
耶松船厂的合同规定了工人每日的任务,可偏偏没规定,完成这些任务的质量和时限。
所以严格来讲,工人们超级磨洋工,竟然也不违反合同。
主任监工气得用鞭子抽人。年轻的小伙子们皮糙肉厚,就当挠痒痒。受了几下,反倒缴了鞭子,把管理人员撵得远远的,占了他们的办公室,还把咖啡豆当茶泡!
佛南先生气得命令黎富贵:“给我报案!我是工部局董事,跟克劳福德督查有交情。借我一队巡捕,我不信拿这些狡猾的中国人没办法!
黎富贵领命而出。走出船厂之后,没去巡捕房,而是找了个茶馆,不知跟谁叙旧聊天,泡了两个钟头。
出来的时候,手上身上莫名其妙多了好几块纱布,走路也一瘸一拐,好像伤势骤然加重好几倍。
“佛南先生,小的该死,实在抱歉……”黎富贵肝脑涂地的趴着,抽噎着道歉,“小的出门,被不知何人套了麻袋,闷头打了一顿……等挣扎到巡捕房,他们已经下班了,不、不接待……小的明天再去!……”
黎富贵平日里一副崇洋媚外的嘴脸,把洋人老板每天捧得舒坦。佛南先生没怀疑他的话,失望之余,赶紧把他扶起来,安慰两句。
随后又头疼。纱厂和船厂都是停不得工的企业。大笔订单积压着,不按时完成可是要付违约金的!
日头西落。佛南先生仿佛看到他账户里的白花花银元,也跟着一泻千里。
“女人比男人好对付。”他攥着拳头断定,“把纱厂的经理叫来开会!我就不信那些小脚中国女人是铁板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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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下班铃声响。女工们一哄而散。鱼贯走出大丰纱厂大门。
她们三三两两返家,满脸带着不可思议的喜悦。
头一次,没有抄身婆,没有屈辱的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