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一瞬间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答这题。
虽然这话甚合朕意吧的,但……
这也不是他该管的事啊。
她爬上舷梯,抬起头,苏敏官坦然看她,说完后半句。
“否则你辛辛苦苦赚的这些银子都归别人了,亏不亏。”
林玉婵怔了一怔。确实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
她想,我赚的钱,难道不归我自己?
“莫说人家看不上你,”苏敏官话音冷淡,仿佛只是在跟她谈保险条款,“莫说你出身低、不缠足、做过奴婢、如今身份是寡妇,这些都比不上白花花的银子。为了这钱,日后媒人会踏破你门槛。”
苏州河里水运繁忙,河湾转角处缓缓驶来另一家船队,挂着葫芦旗。甲板上的船老大向苏敏官挥手,像是在跟同行打招呼。
苏敏官也挥挥手,不经意的,比了“天地人”手势。
那船老大也飞快地比了“天地人”,然后再次拱手,钻进船舱。
运输业真是个串联的好地方。当年创建上海义兴的天地会前辈,必定是个很有见识的人。
林玉婵回神定心,不敢轻慢,再次确认:“你是说,我若嫁人,我的钱,不归自己?”
苏敏官反倒有点奇怪:“这是常识啊。”
他转念又想,像她老豆那样撒手不管,人情世故一概靠她自学成才,有些东西漏掉也正常。
他笑道:“你不是认识不少弄堂阿姨大娘吗?去问问她们呀。”
高门大户出来的闺秀,倒是可以体面地留一点难以转让的田产,在婆家硬气生活;但小门小户百姓,生存吃饭都是问题。嫁过去就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多伤感情。
各种女德书家规都明确规定,嫁妆要拿出来供公公丈夫使用,这才是好媳妇。
当然了,嫁妆贴补夫家,也是为了日后提高生活水平着想。譬如哪家丈夫想做点生意补贴家用,或是供自己寒窗苦读,做媳妇的大力支持,日后丈夫赚钱归来,或是金榜题名,全家都有肉吃不是?
如果媳妇死守嫁妆一毛不拔,对她也没好处。一个女人在屋里操持家务,有什么用钱的机会?那钱还不是烂在箱子里,浪费了。
谁都不愿娶个铁母鸡。摊上个不明事理的抠门媳妇,轻则影响家庭关系,重则当场一顿好打。
他用目光描摹一下这姑娘的小身板,不觉得她打得过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
他低声说:“自己辛苦打拼,赚了钱归别的男人……或者,他干脆不让你出门胡闹。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全搁置,茶叶什么的……嗯,我倒是可以低价收。”
他说到最后一句,唇角一扬,把前面那一串严肃的警告,收成一句玩笑。
林玉婵:“想得美。”
她其实也隐约知道这个习俗,但毕竟未曾亲身参与过大清的婚丧嫁娶,对此只是模糊理解。
但今日苏敏官明确提点,才猛然意识到,这特么是个史前巨坑。
她忍不住想,有这万恶的封建婚姻制度打底,苏老板何愁义兴没钱,拐个富家小姐,一切迎刃而解……
苏敏官看她神色不对,带笑斥道:“想什么呢?”
她回神,说:“那我……我自梳。”
苏敏官:“江浙无此习俗,没人认。包有娣的案子听说了?”
林玉婵点头。去年,有个广东自梳女被光棍纠缠猥亵,闹到县衙,直接被判嫁给那光棍。这案子作为先进典型,请个说书人编成醒事的小故事,在县城里宣传了好一阵子,提醒家家户户女大当嫁,莫惹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