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阴郁,才过午后,便看不见日头了,但这间精舍内却明亮耀目。
屋内耸立着两对造型别致的灯树,竟都是一凤一凰的对舞之形,而在其展开的翅、尾和脑顶上都设置了巧妙的烛台,几根散发着氤氲香气的红烛映出灿灿的赤芒。
这对凤凰灯树是纯金打造,而造型之精致奇巧更是冠绝天下。屋内与之相配的几案、屏风、橱柜等物都奢华到极致,典雅到极致。甚至从这半启的窗棂望出去,可见窗外绿意浓浓的庭院间,每一处秀石假山、阁廊轩榭,莫不华丽精巧。
这里正是安乐公主府,天下最美艳最有权势的女人的香巢。
此时安乐公主正有些慵懒地斜倚在一张三面雕花卧榻上,明眸流波,笑吟吟地望着对面的袁昇。
昨晚从镇元井脱困之后不久,袁昇汇合了陆冲与青瑛,仔细听了两人告知的宗相府夜宴情形,便陷入了沉思。五师兄已死,但私闯本门禁地锁魔苑的事还不能张扬,所以向大师兄通报五师兄死讯时,袁昇只得尽力遮掩。
灵虚门众高道闻讯后自然都很震惊悲痛,好在二师兄凌智子力证,凌尘子这两日总是神思恍惚,时发痴狂,他这应该是癫症大发后将自己误杀。袁昇虽心底大是苦痛和自责,但这时候,他也只得全力附和二师兄的说法。在凌智子伶牙俐齿的辩说下,灵虚门只得认可了这个说法。
袁昇心内充满了愧疚。但这时候不是伤心懊悔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可怕阴影,这个阴影硕大无朋,却又诡异难测。所以他最终决定,来找安乐公主。
他知道公主每天都会起得很晚,不宜早上过来。况且一大早,他还要在大师兄凌髯子的带领下,仔细演练玄元神帝开光祈福大典的诸般礼仪。毕竟后日就是祈福大典的吉日了,好在道家开光祈福的仪式都是袁昇早就烂熟于心的,跟大师兄等人演练一番,便已娴熟无比。
终于望见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娇靥,袁昇觉得自己的心又急速地跳了起来。
袁昇与安乐公主相识的时候,安乐公主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大变——当时的太子李重俊因非韦皇后亲生,又被咄咄逼人的安乐公主和韦后逼入绝境,不得已冒险发动兵变。虽然在玄武门功亏一篑,被自己手下倒戈而杀,但在冲入玄武门之前,太子还是杀了武三思、武崇训父子。武崇训也正是安乐公主的丈夫,安乐公主自己也在玄武门前历经了生死奇险。随后她便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缠绵难愈,众名医束手无策。直到慕名请来了袁昇,才由这位灵虚门第一仙才用道家奇术治好了她的痼疾。
他和她的相识是一场偶遇,却成了他心中最美丽的阴影。他无法驱逐她,也无法靠近她,只能任她留在心底,养成自己永远的痛。虽然豪爽的公主希望他随时来自己的公主府探望,但袁昇还是选择了逃避。
直到此时,他却不得不来。也只有从这位最具权势的公主口中,他才能打探到一点点能窥破那巨大阴影的讯息。
“公主的气色不错,看来前段时日身有积寒、带脉郁阻之症已调养好了,这几日还用那六合安神丸吧,再加秋桐叶做引子即可。”
安乐公主哧哧一笑:“好了好了,你唠唠叨叨的,当真成了个老太医吗?可惜你还少一把大白胡子。”
袁昇也不禁笑了。跟她在一起,最有趣的地方便在于她的爽朗随和。每每在她毫无拘束的银铃般笑声中,他能将心底的层层包裹尽数卸下。
“你这么久不来看人家,人家可时时记挂着你呢。”安乐向他深深凝睇,叹道,“听说,你近日似乎着了魔,总是爱做梦?你瞧,连你得的病都跟人家相似,我是总睡不着,你是总爱睡着。”
“我这不是病,只是修炼术法时中了魔。我做的梦也很怪,都是一些预测般的梦魇。许多事,我都要在梦里先经历一回,然后才是现实中的重演。”
袁昇说话时微微低下头,不愿直视她深情款款的眸子。对面是号称大唐第一美人的绝色女郎,即便是对袁昇这样的修道天才,同样带着致命的魅惑。
“预测般的梦魇?这倒奇了,”安乐从榻上挺起纤腰,明眸闪闪,“那你都能预见些什么,可曾梦见我的未来,看看我能不能做皇太女?”
袁昇抬起头,紧盯着那双颠倒众生的眸子,知道安乐并没有撒谎。她是个不擅作伪的人,如果事先知道,便绝不会装得如此惊奇。
他叹口气:“其实恕我直言,皇太女这件事太难了,自古以来,从未有之。公主还是顺应天命,不可强求吧。”
“哼,我偏要强求。”女郎似嗔似怨地蹙起蛾眉。
袁昇忍不住问:“裹儿,你有没有想过,你有几分把握?”
安乐公主出生于唐中宗李显的危难之际。那是嗣圣元年,刚当了几年傀儡皇帝的李显便被母后武则天废为庐陵王,贬至均州,后迁至房陵。退位的皇帝随时有被杀的危险,李显一路上提心吊胆,相依为命的妻子韦氏路上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一女。李显曾脱下自己的衣服裹住了她,因名其为裹儿。也正因一家三口的患难之情,此后李显与韦氏极为宠爱李裹儿。
美艳绝伦的李裹儿也因此养就了傲慢任性的脾气。她是大唐最为受宠的安乐公主,她特立独行,她我行我素,她想要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
所以,当她看到沉静如水、英华如玉的袁昇时,便曾怦然心动,甚至大胆地要求他叫自己“裹儿”。他当然不敢,只是在无人时,在她执拗的央求下,红着脸叫过几次。她还为他的脸红笑了许久,他则在她的笑中脸色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