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辞树亲自出现在西淮面前之前,西淮早已料到了这一天,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只是稍微出乎西淮意料的是,他没有想到花辞树会亲自来。
居于上京十余年从未离开过寝宫的“花君”,是中陆谜一样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样貌。甚至因为“花辞树”这个名字,还有传闻一度说他是一名貌美但丧夫的寡妇。
印象中,西淮见到花辞树时,他也总是坐在一棵凤凰树下,手搭着木轮椅的车轮,淡淡地与人说着话。
而今见一人乘月而来,身形单薄瘦削,膝盖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雪毯,但那眉目间流转着的转瞬风情,才恍然想起冷四春的话:
“花氏出美人。越是血脉纯粹的族人,容貌越是出众。只是伴随着血脉流传下来的‘薄情骨’,也会给他们带来致命的遗传病。通常越是容貌姣好的花氏后代,先天残疾越是严重。”
……看起来艳丽倾城、但注定一生都无法站起来的花辞树,大概就是这句话的最好体现。
他由一名黑袍的刺客抱着,走进小院。
然后另一名武士推进了他的木轮椅,那名黑袍的刺客才恭敬,且小心翼翼地将花辞树放到轮椅上。
他看着西淮,并没有很咄咄逼人的气势,而是淡笑了一下,问道:
“金陵叶清明大人的幺子,叶逐颜。是么?”
西淮同样波澜不惊,回答:“是。”
花辞树略一颔首:
“久仰。”
月光柔柔地洒下来,照在两个风姿倾城的白衣客身上。
院中的其余仆从都退下了,只有贴身跟随花辞树的那名黑衣男子,仍远远地抱臂靠在门柱上,遥遥地看着这边。
花辞树审视着西淮,看着他的眉眼与寡淡的神情,良久笑了笑,说道:
“不愧是让银止川唯一一个带入府的人啊……你与旁人比起来,确实很特别。”
西淮仍是从容不迫的,事实上他面对花辞树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他是名震中陆的上京领主,也没有觉得他是举世无双的“明月公子”之一。只很平淡地看着他,谈一桩交易——
毕竟同样名列明月五卿、甚至还排在花辞树前面的银止川,在西淮面前也妥帖得像只从良的疯狗。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花辞树微微带着笑,轻声说:“潜伏在血仇身边,很不容易罢?但你告诉我们的一些消息,都相当有用——眼看这星野之都,已经愈来愈乱起来了。”
西淮对花辞树的软硬兼施全然不动声色,只淡漠说:“是啊,我作为棋子是很有用的。”
“——只是在我中蛇毒、生死一线的时候,却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上京的关照,反倒是我的血仇以身犯险,以命抵命。”
“你知道我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上京,也不止一个星野之都这么大。”
花辞树没有动怒,仍然微微带着笑,看着西淮温声说:“何况……不是还有银止川么?我想他在你身边,就不会让你出事。自然会拼尽性命救你。”
“是。所以我现在欠他一条命了。”
西淮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说:“欠我的血仇,一条命。”
说起这个,他始终是意难平的——
西淮是再爱恨分明不过的人,不愿别人欠他东西,也不愿欠别人人情。
却偏偏遇到银止川这样一个人,要将他的爱恨情仇搅成一团乱,你欠我我欠你,如理不清的线头,再也算不清、分不开。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西淮看着身侧安然睡去的年少将军,都会想,如果上京没有让自己来星野之都,没有遇到过银止川,那么他现在,就不会这样痛苦不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