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僵硬的右手猛地一挥,拨开紫英递来的丹药,踉跄退开两步,众人看得愕然,紫英急道:“青阳长老……”青阳恍若不闻,直退到木屋门口,苍老的容颜上现出一丝古怪的微笑,神色中颇有释然之意,忽地仰天长笑,声震山谷:“三十年故交,生死两茫;十九年恩怨,一梦成空!哈哈、哈哈!”连笑数声,话音蓦地戛然而止,身子凝立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天河三人大惊失色,紫英急走上前,连声唤道:“长老!长老!”伸手去探青阳鼻息,却发觉他已无半点呼吸了。原来他与玄霄勉力相拼,身受不治之伤,全身功力尽散,已是油尽灯枯,仅仅凭着残存的一口元气护住心脉,才强撑到天河等人来此,此刻自己已向他们表明这些天来的愧疚,又求得他们答应力阻琼华派飞升,该说的话尽已说完,心中一片空明,再无挂碍,不觉散去真元,溘然而逝。
众人震惊地望着两位长老的尸首,胸中悲痛如潮水涌来,呆立半晌,谁也说不出话来。又过了一会儿,天河终于低声道:“我们……先把他们安葬了吧……”
紫英沉默着,走上前去,轻轻地将青阳的尸体横放在地上,和重光并排摆在一起。天河和菱纱也各自默默动手,三人合力,在两座木屋前挖好了两个深坑,彼此之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个时辰过去,木屋前清冽的溪流旁边,已添上了两座新墓。紫英伫立在青阳长老的墓前,眉间是一道道刻满伤痛的印痕,菱纱难过地道:“两位长老,他们都是可怜的人……十九年来没有一点安心,现在又……”她望着两位长老的坟墓,心中已浑然淡忘了他们对自己的伤害,只余下无尽的伤感。天河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内心的难受更甚一层。
紫英凝视着两位长老的坟墓,心中默祷良久,方才转过身来,向天河和菱纱沉重地道:“我们走吧,回青鸾峰去……已经发生的事,不能再改变。但若是我们能阻止师叔,对两位长老,甚至是对师公来说,定然是莫大的欣慰……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够含笑瞑目了……”
天河伤感地点点头:“嗯,紫英,你说的对!”走到菱纱身前,诚挚而坚决地道:“菱纱,我们回青鸾峰,按长老说的,找到那本手记……只要能救你……还有,能让玄霄变回以前的玄霄……哪怕是一点点希望,我们都要去试!”菱纱望着他坚定的面庞,垂下头去,默默点了一点。
三人最后望了一眼青阳和重光的坟墓,转身离去,耳旁轰鸣着山间飞瀑击落在石面上的声响,一阵强过一阵,恰似一曲悲壮的挽歌,遥遥送着三人远去……
天空中日已西斜,云边渐渐浮出了晚霞,紫红色的云霞一开始仅如细线一般,长长的一条浮在天尽头,过了不多会,逐渐变得厚重浓烈起来,体积也越来越大,不经意间,已如一面绚烂的大帐,华丽地披覆下来,将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山峦包裹得严严实实;又似横天巨幕,遮盖住了整个天际。夕阳发出的那暗红如血般惨烈的光芒,透过这层云霞,也不知不觉变得柔和瑰丽起来,从山顶的两块巨石间悄然穿过,斜照在山谷之中,将整座山中所有景物,都勾勒上了一层美丽的光环。
向下望去,只见峰顶之上,草木微凋,气象依然。空气中已渐渐泛起了凉意,然而峰上的景色与几月前相比,仍是未显出丝毫颓败荒落,林间松香如缕、鸟鸣似乐,那份欣然向上的生气,竟不因寒冬将至而减了半分。几棵雄伟的苍松仍然肃穆地守候在屋前,面对着萧瑟的秋风,傲然挺立,松枝随着山风微微摇动,发出簌簌的声音,似在欢迎这离开多时的少年归来。
青鸾峰到了。
众人缓缓降落在峰顶平地上,紫英四下望了望青鸾峰顶,那一处处引人注目的美景,又放眼环顾周围诸多雄奇峻丽的山峰,再俯视远处幽深秀美的谷间风景,但觉黄山处处,于宏博恣肆的雄浑气势中,又不失清新细腻之处,各种苍虬之松、玲珑之石,俯仰皆是,逐个仔细看去,不由得眼花缭乱,直欲夺人心目。但觉诸般美景,或大或小,无不精巧绝伦,实不似凡间风物,紫英看着看着,不禁怔怔出神。他素闻黄山美景,世间群山无与之争锋者,心内赞叹之余,又颇有几分不信,可惜之前一直在派中忙于修炼,始终无暇抽身来此一观,饱一饱眼福,也释一释心中的疑惑。今日身临其境,方知传言不虚,甚或还多有不及之处,此地莫说与天下名山,便是与琼华派所居之处已近乎仙境般的景色相比,亦是不遑多让。“黄山归来不看岳”,信不诬也。
他正暗自赞叹,忽然听见天河惊喜的声音:“哇!山猪!我看到你了,别跑!哈哈~”口中得意地呼喊着,身子已欢蹦乱跳地向一边追去,紫英定睛一看,不由得微微莞尔,却见一头不大不小的山猪被天河追着,惊慌地嚎叫着,向一旁的林中没命跑去,天河哪肯放过,身形几个起落,离山猪已不过数丈远,口中高叫着:“山猪!你跑不掉了~”紧紧跟在它的后面,一人一猪直冲进树林,但见一片尘土飞扬,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了,只听见林中传来山猪喘着粗气的奔跑声和天河满怀兴奋的叫喊声,怡然成趣。
韩菱纱望着这风趣的一幕,适才心中的恐惧也不觉忘却,微笑道:“野人就是野人,一回到山上,一下子就不一样了。”轻轻叹了口气,又有些羡慕地道:“好久没见天河这样上蹿下跳了,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快活多了。他心里一直最想念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这下子终于得偿所愿了……”
紫英望了望远处的木屋,又抬头看看树梢上的小屋,叹道:“天河,他一个人,在这儿待了十几年?”菱纱点头笑道:“是啊,山上没人管他,这家伙一天到晚横行霸道,像个山大王似的。”
紫英奇道:“山大王?”不可思议地转头向四周看看,笑问道:“他一个人当大王,那兵是谁?”菱纱耸耸肩,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谁知道……可能是那些猪吧……”
紫英听得一愣,望着林中腾起的浮尘,咧了咧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菱纱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是忍俊不禁,半掩着口,低头嬉笑不绝。两人笑了足有小半会,才各自停下来,菱纱望着紫英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微笑道:“紫英,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样开怀的笑呢~”
紫英心内微有憾意,点点头道:“嗯,确实……今天大概是被天河的心情影响了。其实世间之事,原本忧多乐少,我们又何须介怀。像天河那样随遇而安、自得其乐,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快乐可言,或许才是人生正道……”
菱纱听着他的话,心有所感,不觉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紫英,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我还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紫英抬头望着远处,神情茫然,似在回忆往事,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六岁时候,就被送往琼华派修行了。在家中的那些日子,只依稀记得是锦衣玉食,并不为吃穿所累……”
菱纱钦佩地赞道:“那紫英你真是了不起!过惯了富贵日子,到了山上还能忍受粗茶淡饭……”紫英摇了摇头,悠悠道:“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比起天河自幼失去双亲,在山林中自求生存,我所得到的,已经太多太多……初时我只觉得天河单纯异常、不懂世事,如今才知他过得辛苦,却难得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他品头论足……实在惭愧……”
菱纱摆了摆手,嘻嘻一笑:“哎,小紫英,你又来了……对自己别那么苛刻嘛,照你这么说,没吃过苦的人就一定比不上吃过苦的人啰?嘻,我倒是觉得,你比天河那只野猴子强多了……”紫英淡然笑笑,转头望去,却见林中已不知不觉停了追赶,云天河略带不舍地退了出来,哼道:“有本事就别钻洞啊……哼,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改天再跟你玩捉迷藏,我赢就吃你,我输就下次再吃你,哈哈~”虽然没抓到山猪,脸上仍是一副难以言表的高兴快活,随即快步走了回来。